宋亦城身体受到的损伤,远比沈暮歌想象得要严重。
用医生的话说,“并不建议他目前再从事一线刑警的工作。”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宋亦城正懒懒地躺在病床上,笑了一声,“开什么玩笑?沈暮歌,是不是你贿赂了医生,想我放假在家天天陪你玩儿?”
但他们都知道,医生并没有开玩笑。
遵照医嘱宋亦城得住院治疗,但他却死皮赖脸地要出院,被宋陶打电话来吼了一顿,只得作罢。
沈暮歌默不作声,去买了些住院必备的物品,替他换了病号服。
她冰凉的手指解开他贴身的衣服,满目的伤痕刺痛了她的眼睛。
肋下那条长长的刀口,是给皮皮的捐肝手术留下的。手臂上一长一短的两道伤痕,一次是她刺的,一次是车祸里为了救她受的伤。
身上有两个新的弹孔,是在泰国替她挡枪的纪念。还有其他新旧不一的大小伤痕,和快看不出凹凸的两个圆形伤痕,都是他这些年在萧芷兰手下积攒的累累伤痕。
他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并没有痊愈,就马不停蹄地又扑到了工作上,夜以继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埋藏在身体里的各种问题终于彻底爆发了。
宋亦城看她这么伤心,自己披上了衣服,摇着她的手哄她,“我没什么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明知道自己的状况不佳还不眠不休地工作,透支着自己的健康和时间,是因为他这条命是沈重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在没有把所有的凶手绳之以法之前,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停。
沈暮歌这下不敢揍他了,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理他,坐下来摆弄手机。
宋亦城伸长了脖子在那儿偷看,发现她在生鲜app上购买食材,大概是打算给他食补。他感觉更要命了,“救命啊,沈暮歌要做饭了……我大概不能光荣殉职,而是要因为吃你做的饭饿死了……”
话没说完,沈暮歌捂住了他的嘴,脸憋气憋得通红,“你不许说‘死’字,不许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宋亦城看她终于有反应了,嬉皮笑脸地,“你别这样,像个小寡妇。你老公我好好的,单手可以做100个俯卧撑……”
上级暂停了宋亦城的工作,强制他休假一个月。
宋亦城得知这个决定,气得在病房里捶墙。宋陶站在了上级这一边。他好不容易才得回来的儿子,生怕再由他这样胡乱折腾下去,转眼又没了。
宋亦城不依不饶,他就威胁他不听话,就把这事告诉许含烟。宋亦城害怕许含烟加上沈暮歌两个女人的眼泪,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突然多出来一个无所事事的长假,宋亦城感到很茫然。已经过惯了快七年的箭在弦上的生活,一时清闲了下来,竟无所适从。
沈暮歌想了个好由头,缠着宋亦城陪她回美国参加毕业典礼。实际是想把他哄出国,彻底地放松放松,免得他有事没事就想着回专案组去转转。
他自然是满心拒绝,但禁不住沈暮歌的软磨硬泡。
他住院,沈暮歌也就住在了医院里。陪护床她不睡,每晚偏要和他一起挤在一张病床上。他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不依不饶地往他耳朵下面吹气,挠他痒痒,让他不得不缴械投降。
沈暮歌窝在他的臂弯里,抱着他另一只手臂,沉沉睡去,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宋亦城,我愿意……”
他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陷入了沉思。
到了美国,宋亦城先去见了当年在国际刑警组织一起受训的几个同学。
见他这几年成熟了许多,也清减了不少,几位美国同学都唏嘘不已。
“宋,如果当初你不是中断了培训,今天可能我们就能在一起工作了。”
当时和宋亦城交好的,都是同期里面的佼佼者,如今在警界都发展得顺风顺水,参与了不少国际要案。
沈暮歌不准他喝酒,宋亦城呷一口无酒精的鸡尾酒,在沈暮歌手背上亲了一口,“我女朋友吃不惯美国菜,我还是待在国内比较好。”
“密斯沈,你还是像以前那么漂亮,一点儿都没变。”
沈暮歌诧异,“我们以前见过我吗?”
“以前嘛……”宋亦城继续不动声色地啜饮,那美国同学继续说,“以前宋会把你的照片就贴在上铺的床板底下,每天晚上,看着你坐仰卧起坐。所以,我们都知道,他的女朋友,是个漂亮的中国姑娘。”
他佯装不在意,沈暮歌却一脸狡黠,冲他挤眉弄眼。
结束了和同学们的聚会回到酒店,沈暮歌洗完澡出来,看见宋亦城正对着手里的什么东西,看得出神。
她一走出来,宋亦城就把东西收了起来,笑容里有些倦意。
和宋亦城这次出来,沈暮歌才知道,再强大成熟的男人,都有幼稚的那一面。
养病期间沈暮歌把他看得紧,连在机场取行李都不敢让他拿,怕他又像上次那样,运动量过大,心肌缺血晕倒了。
每晚都要等他睡着了,她才能放心睡觉。因为她发现,宋亦城有着很严重的失眠问题。
扮演了多年分裂的身份,日夜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变化,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枪来,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深度睡眠了。
这样的习惯持续到了现在,导致夜里哪怕沈暮歌翻个身,偶尔醒来,都能看见黑暗里宋亦城睁着眼,环抱着她,却是夜不成寐。
可怕的失眠,在她哄着宋亦城靠在她身上入眠后,有了缓解。
真正陷入沉睡中的宋亦城就像个没有攻击力的小孩儿,没有平日的冷峻棱角,就像穿过她指尖的头发,软软的,很放松。
这么将养了一阵就让宋亦城生了娇气,原本一个糙得不能再糙的汉子,每晚都要枕在她腿上才能睡着,那姿势就像嗷嗷待哺的孩子。
今晚的睡眠时间又到了。看着他开始匀净沉着地呼吸,沈暮歌一点点把手指探到枕头里面,摸到了那个宋亦城方才藏起来的东西。
是那个拇指娃娃。白望舒交给她后,在水泥厂的混战中,她遗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亦城又找了回来。这上面曾经有过白望舒的血迹,也有过宋亦城的。现在都被清洗干净,虽然又磕碎了一些,看起来却更鲜活。八壹中文網
他一定觉得,把这样的小玩意儿带在身上,是很丢人的事情,所以总是不想让她知道。
但一个要在女朋友怀抱里才能睡着的人,有什么资格嫌弃自己的矫情呢?
沈暮歌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不打算戳穿他,悄悄咪咪地把那个拇指娃娃放回了原位。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沈暮歌的毕业仪式顺利进行。
宋亦城站在台下,看着沈暮歌穿着金黄的学位服,接受校长的拨穗,角度刁钻地避开人头,帮她抓拍了这个珍贵的瞬间。
加州已经是盛夏,宋亦城穿着白衣短袖,一身清贵,在人群里鹤立鸡群,很是不同。
很快就有已经完成学位授予的美女注意到他。一个有着典型东方面孔的女孩走了过来,问他,“中国人?”
宋亦城点头。
“我可以和帅哥合个影吗?”
宋亦城还在思考,余光看到沈暮歌已经款款下台,向他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稍等了片刻,等到她走近了,才微笑拒绝:“不好意思,我不和我女朋友以外的女士合照。”
沈暮歌这样的极品醋坛子,他惹不起。别说合照了,有时呼吸同一片氧气都是错的。
东方美女有些悻悻的,看到沈暮歌笑得温柔大方地走过来,知情识趣,讪笑着退场了。
宋亦城刚刚的表现就让她很满意。她竖起食指勾住他的下巴,“给妞儿笑一个。”
“嗯?”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调戏自己。
“拍照啊!”沈暮歌指着不远处拿着相机的同学,“今天你是道具,我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不!”作为一个直男,宋亦城还有最后的倔强。
他突然打横把沈暮歌抱了起来,学位帽贴着他的面颊,相映成趣,“这个姿势更好一些。”
相机咔咔两声。镜头里沈暮歌被宋亦城抱着,甜笑着亲吻着他的脸颊,这把糖吃得周围的同学都齁得不行。
拍完了照片,宋亦城拉住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牵着她来到学校里那座最高建筑的顶层,指着对面图书馆13层的某一个窗户,“你以前每天坐在这里,真的是在写论文吗?”
沈暮歌想起来,这确实是她以前自习时,最喜欢的靠窗位置。
“每年的7月7号,我都会来一趟这里。你居然每年都在这里,没有出去过生日,你说是凑巧,还是我运气好?”
“你怎么看得见我?用望远镜吗?”沈暮歌一脸诧异。
“用这里也行。”他指指胸口,静静地看着她。
“你这个变态。每年都会过来却一次都没有来找我,你知道每年的那一天我有多难过吗?”沈暮歌嚷嚷起来,但被随即划过头顶的飞机轰鸣声打断了。
学校今天毕业庆典,不时有航拍的飞机经过,她并不觉得奇怪。自然而然地抬头望去,看见那半红半紫瑰丽无边的火烧云上,缓缓飘过一行飞机尾迹行成的粉红色字迹,占满了整个天空。
“marryme?”简单的两个单词。
沈暮歌觉得奇怪,一低头却见到宋亦城已经单膝跪下了。
“沈暮歌小姐,请你嫁给我。”他穿得随意了一些,神情却是很认真的。
他手上捏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钻戒,在晚霞的映射下闪闪发光,照得她想哭。
“怎么,钻戒你嫌小吗?我所有的资产都依法充公了,现在我只买得起这个了。”
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了。七年一梦,所有甜蜜痛苦的日子都从眼前一闪而过,让她不知道怎么反应。
“喂,你说话呀……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沈暮歌似乎哑巴了,不知道说什么。
“反正,你不答应,我就在这里跪着。以我现在的情况,跪一会儿说不准就又晕了,一样可以赖着你。”
“我愿意。”她轻轻说了一句。
明明已经不是大佬了,这个人耍赖也要强取豪夺,这样“强势”的求婚,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剧本。
但这盛夏的天气,她可不想让他再在当西的太阳底下晒着。
“嗯?”宋亦城一挑眉,得了便宜还憋着坏。
“我说,我愿意!”她从他手里抢过戒指,自己就往中指上套。
宋亦城站了起来,把她抱起来连转了几圈,健步如飞。
他已经没事了,但还是每天讹她让她紧张他,还要用一辈子来勒索她。但她就是愿意被他这样拘束后半生。
空中“marryme”的大字还在随风飘荡,在夕阳的天空中,久久不散。
她想,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