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亭真家中出来,延善自己开车回家,秋雨一来,温度骤降,南川的落叶纷飞,也有了秋的踪迹。
恰逢电台在放一首经典英文歌,她空出右手去调音量。
把车速减慢,眼睛飞快瞥了眼屏幕。
再抬头看前方却发现忽然从人行道上冲过来一个姑娘家,
延善猛踩刹车,整个人猛地往前栽,力道太大,安全带的长度拉伸至极限。
那个头发蓬乱的姑娘趴在延善的车玻璃上,一直敲着玻璃似乎在说些什么,
她看出那姑娘的口型,是—救我。
延善往外看了一眼,
人行道另外一边出现一个一个五十几岁穿着西装的男人,也跟着下车,好像是一直喊着那姑娘,
她推开车门,“上车,”
然后油门一踩,
后车镜里那个男人面露戾气。
坐在副驾驶座的那个姑娘慢慢抬起头,嘴角是血迹,脸上全是泪,头发也一团糟,看起来是经过了一番挣扎的,
延善看了一眼这个姑娘已经被撕开露出内衣的衬衫,变了脸色。
她终于看清了这个姑娘的脸,勾起了遥远的记忆,记忆与现实慢慢重叠,你,延善下意识的喊出了那两个字,“宁?默?”
被喊名字的姑娘也慢慢抬起头,“是你?”
车停在路边,两人面对面,
延善从后座拿过自己的风衣递给她,“穿上吧,”又递给她消毒纸巾,“你的脸上.....”
宁默沉默的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问,“这几年你过得还好么,延记者?”
“说不上什么好不好,吃得饱穿得暖,比起很多吃不饱饭的人来说,那我应该过得很好了,”
天色渐渐地沉了下来,
车窗拉下来,风钻进来,吹起两人的长发。
延善转过头,发现她仍是那样无比乖静地靠着车座,任由风吹乱长发。
延善不由得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宁默的场景,
那一天好像也是这样的秋日,她安静的坐在医院病房的窗台上,她说,“延记者,你经历过绝望么,所有的一切全部都破碎的绝望?”
那是那场事故之后,延善第一次重新采访新闻,
被采访对象就是眼前的宁默。
那年宁默大学还没毕业,夜里被送来医院的时候全身是血,值班医生给出的初步诊断,下阴道撕裂,脑部损伤严重,
警察过来调查情况,她是被人强暴、蓄意伤害才变成这样的,
问她父母在哪,
她不说话,
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亲属在南川,她也不说话。
后来延善知道了,宁默的父母已经过世,而在那天夜里,宁默被强暴了,
时过境迁,延善没想过在南川竟然会再一次遇到她,她问,“你这几年过得还好么?”
宁默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只是活着罢了。”
“为什么回到南川?”延善问她,
这里对宁默来说是不堪回首的地方,是濒临破碎的地方,她可不觉得宁默会愿意回到这里继续生活。
“想那个人了,想看看他,就回来了,”
延善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人,
在宁默的口中,那个人对她极好,那个人很粗狂不拘小节,可是会清楚的记得宁默的每一个生日,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
那个人对她很好,可是她想珍惜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延记者,见到你很高兴,下次我们一起吃蛋糕吧。我会做很好吃的蛋糕,”
“好,”
“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宁默斟酌片刻,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
“你对我不需要这么客气。”延善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要去哪?”
“可以请你送我到南川一附院么?”
“为什么要去那里?你不舒服?”
“不是,”
延善看了她一眼,缓缓垂下眼,既然宁默不愿意说,她也不会逼问。
车停在一附院的门口,
宁默下车,礼貌的道谢,然后快步往里走,
延善一直盯着后车镜,看见那个姑娘匆匆忙忙的往医院跑,直到进了住院部的门,
重遇宁默,她觉得愤怒又酸楚,那个把宁默害成这样的人又在哪里肆意生活?
她觉得实在心里压抑的厉害,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慌乱的扯开安全带,蹲在车边,大口呼吸。
仿佛溺水般的窒息感袭满全身,延善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憋死了,完全没办法呼吸,
“你还好么?”
延善的面前出现了一方素色手帕,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
她慢慢缓过来,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诧异写在了脸上,“苏老师,”
午后的咖啡厅,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的洒在每个角落,
延善看了一眼面前冒着热气的拿铁,
“好久不见了,阿善,”苏教授依旧气质极佳,只是脸色多了几分不健康的白。
她想起那日钟铖铭的话,不由得心里难受起来。
延善抬起头与对面的气质极佳的中年女士对视,
“上次铖铭来医院的时候,说你出差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钟铖铭的母亲苏心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卷发,谈吐温和却有一种特有的气质,
“昨......昨天。”
苏心笑笑,视线落在延善握住咖啡杯的手指上,再移开视线,眼里多了几分可惜。
“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延善点点头,
苏心喝了一口茶水,笑的益发温柔,她说:“孩子,我是妈妈啊,你面对我,怎么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
她讪讪的笑笑,手心已经布满冷汗,
延善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和苏心重逢,她以为起码在自己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之后再和钟铖铭一起去医院看苏心,
突如其来的遇见,打乱她所有的沉稳,
苏心平静地看着她:“阿善,想必你从铖铭处应该已经得知我生病的消息,
可是就算这样,你也不该面对我的时候如此吝啬微笑,
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我也最喜欢你笑着的模样,
如果身为病人的我都能坦然面对了,
那我也希望你们可以轻松面对我,”
她拍了拍延善的手背,声音温柔,一如多年前,
“铖铭说,你现在离开了南川报社,”
“是的,因为一些事情,想给自己放个假,暂时离开这个行业。”
“听到铖铭说你离开报社这件事,我起初很担心,担心你又走入死角,困住你自己,
现在看来,还好,并没有发生我担心的事情。
你并不走运,意气风发的年纪却遭遇太多打击,可是你在遭遇了这么多之后还能如此坚韧,
因为你骨子里的不屈服,
你是我带过的学生中,最勤奋好学的学生,
智商很高,对生命太过敬畏,理想高于一切,
可是延善,如果你始终不能遗忘过去,那么你又如何真正走向未来?”
苏心在知道延善曾经历了那场事故之后,第一时间从大洋彼岸赶回来,却只看见那个穿着病号服瘦的只剩骨头的姑娘。
她对谁都敢说,延善是她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
她对谁也敢说,延善命途多舛。
和苏心在咖啡馆门口分开,延善说,她会过几天和钟铖铭一起去看苏心。
苏心只是笑着拥抱了她,其他的倒是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