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至暗(1 / 1)

“这事你怎么想的,会不会是骗子?”

顾谶歪头夹着手机,一边倒水一边给出最靠谱的解释。  路明非那边应该在激动之余也苦恼了很久,一听他这么说,马上就跟着往下溜,“对,我听说要是录取的信,会夹着很多表格和介绍材料,厚厚的一摞。可我收到的就只有一封信,还是用中文写的。”

去年他们学校有一个男生申请成功了,巨拽,那小子带着睥睨群雄的眼神,把那摞东西往桌子上一扔,在一帮女生艳慕的目光里很是不耐烦地说,那么多材料呀,我怎么填得完?让我爸给我搞个打字机来敲!  对于路明非来说,被美国的大学录取这件事不吝于中了一张彩票,但冷静下来后又难免打怵。信上说第一时间让他联系那个古德里安教授,却连个联系电话都没给他,这是拿他寻开心呢?  “信里怎么说的?”

顾谶问。  “说我优秀...”跟相互知根知底的人聊这个,连路明非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美国大学昏了头才会给他发录取书。  “学校叫什么名,用不用我给你上网查查?”

顾谶像极了替他考虑,担心他被蒙骗的老知己。  路明非感动不已,但还是连连拒绝,一是信不过顾谶网上冲浪的水平,二是他刚刚才听追到报摊这的门卫说,他还有个包裹忘了拿。  “你走的真着急,还没签收呢。”

门卫不满地递给他张单子。  路明非刚才一看完信,连楼都没上去,第一时间就跑到报摊老大爷这借了电话打给顾谶,完全是好兄弟遇上事后找最铁的老伙计拿主意。  “信还要签收?”

那边许是放下了电话,顾谶这边没太听清下文,不过也没过几分钟,听筒里就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包裹里还给我带了部手机!”

路明非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而顾谶建议他上楼回家,让精明的婶婶给他参谋参谋。  挂断电话后,顾谶走到门外,清新的风不辨方向地吹过来,他张开双臂,仰头看着太阳,像是拥抱。  不用费力去想,他也能猜到此刻路明非家里是何等的喧闹,鸡飞狗跳不至于,但堪比过年是真的。  除了只敢小声发表看法的光绪帝路谷城,以及铿锵有声手握大权的太后婶婶外,还有小胖子堂弟路鸣泽,他一定会像李莲英一样永无止境地嘀嘀咕咕,而路明非这个小黄门就像个鹌鹑一样缩在沙发的一角,等待着来自太后生杀予夺的宣判。  但这都跟顾谶没多大关系,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就不是这一家人。  云层倏忽而过,太阳渐渐偏斜,挡住的阳光变得晦暗,他转身上楼,走进书房。  简单的书架上整齐放满了不同门类的书,都是崭新的,看得出买书的人是一点都没看,所以这些书上就只有夏弥翻过的微微折痕。  顾谶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拂过,从抽屉拿出一沓信纸,顺手从笔筒里捏了支铅笔,坐下开始写。  --“亲爱的弗罗斯特,我的老朋友,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  “婶婶说明天就给那个学校的古德里安教授打电话,可能要见一面。”

晚上的时候,顾谶接到了路明非的电话,这小子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在哪给他打来的。  “去看看也好,叔叔婶婶一起去也能给你壮胆。”

“你不去么?”

路明非这才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意图。  虽然婶婶一句话就能给他未来的人生做主,但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起码顾谶如果也在,他到时候不至于像案板上的鱼连扑腾都做不到。  “好啊。”

顾谶一口应下,“到时候我也问问,说不定也能上个外国大学。”

“那等定下了再联系。”

路明非笑起来,心里松了口气,“你现在在外面?”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呼呼刮风了。”

路明非很机智。  “嗯,打算去酒吧,看看有没有生意。”

顾谶的确是边走边说。  “千万别再去招惹那些穿貂戴金链子的大哥了!万一你再被人打了,今晚我可能赶不过去。”

路明非有些着急,颇有种苦口婆心劝浪子回头的架势。  “知道了。”

顾谶失笑。  路明非又再三劝他后,才不太放心地挂断电话。  四下漆黑,远处路灯忽闪着,像是出了故障,手机屏幕一点点熄下去,顾谶将信封放进邮筒,站了半晌才走。  绿色的邮筒有漆剥落,看得出已经上了年份,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像是无人旷野里守望的旅人。  ……  在这座南方的小城里,有一家鲜为人知的叫做归途的酒吧,只在深夜开放。  路明非来过一次,当听说顾谶挨了揍的时候,他倒提着刚买的那瓶酱油就跳上了出租车,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结果出租车司机压根儿没听说有这么一酒吧,愣是在外环路绕了两圈,等路明非好不容易按照顾谶发来的地址赶到的时候,老顾的鼻血都快干了。  路明非很够义气,当即就叫嚣着要冲进去,大不了多一个脑袋开瓢的人,今天这口气也要找回来。那时候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英勇得像是《星际争霸》里最后冲锋的狗。因为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被人打了,他恨不得跟人玩儿命!  顾谶只是看着他,没说话,后来干脆装晕,路明非吓坏了要送他去医院,这才作罢。  现在,他就站在这家归途酒吧的前头。  夜里起了雾,淡淡地在空无一人的老街上弥漫,很奇怪,黑暗好像对这里格外眷顾,一点星光都没有。路灯从远到近一盏盏熄灭,灯丝最后的那点光也很快被吞噬掉,只有面前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奇诡的彩色光。  酒吧里面没有刺眼的聚光灯,也没有五颜六色的光,白色高亮的水晶大吊灯下,围着一张西式的大圆桌坐满了人。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穿着各异,无一例外都是男帅女靓,即便是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家伙也绝对是广场大妈杀手。  他们应该是在密谈,说话的声音只容在座的人听到。  某一时刻,一条彩带忽然从天花板上垂落,刚好到圆桌的中心,打断了场间的窃窃私语,众人懵然抬头,好像不明白在这种严肃的场合怎么会突然掉下这个。  “Hello~”然后伴随着怪诞悠长的语调,一道身影顺着彩带滑了下来。  顾谶踩在坚实的红木桌面上,面朝又惊又怒的众人,笑容狂悖地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众人头顶的水晶大吊灯在一个忽闪间陡然熄灭,瞬间陷入漆黑的酒吧里只有灯丝中诡异流窜的火花。  然后,黑暗中出现了并飞的萤火虫,那是一双双流动着淡淡金色的瞳孔,而那个老家伙的眼睛,金光浓烈得就像汽灯照射的香槟!  “哇哦。”

顾谶发出一声轻呼。  声落下,更为盛烈的光芒自他右眼瞳中喷薄而出,那是幽冷纯粹的白光,出现在金色不曾触及的深海,就像是屹立千年的灯塔,仿佛漩涡般吞噬着临近的黑暗,令那一盏盏渔火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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