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骑着电动车来到镇上,先去一家羊肉汤馆吃了饭,接着去了一家台球室。
他在台球室内玩了两个多小时,似是有事,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快步走出,骑上电动车匆匆离开。苏言溪跟了一段路,确认小陈是返回刘家坪之后,她调转车头,来到了那家台球室,戴上帽子和眼镜,简单装扮一番,进入里面。
台球室内人不多,有两桌在对打,另一桌有一个黄毛青年在摆球。
苏言溪走过去,问黄毛能否打一局,黄毛上下扫视了一番苏言溪,潇洒地甩了下头:“可以啊,美女求战,在所不辞。”
苏言溪球技一般,黄毛很快占据上风,黄毛以教她打球为借口,摸了她的手背,苏言溪佯装无所谓,一边夸黄毛球技好,一边问:“你和陈聪谁更厉害?”
黄毛甩了下头:“当然是我厉害啦,刚才那一局,我把他刮了个光头,直接把他打跑了。你认识陈聪?”
苏言溪道:“我朋友认识。他不是在市里工作嘛,怎么回来了?”
黄毛打出一杆,脱口道:“他就是个开车的,算啥工作,但他老板对他挺好,他妹妹那事,就是他老板帮忙搞定的,所以才死心塌地开了这么多年车。”
苏言溪指着一颗球:“能打进吗?”
黄毛扬了下眉毛:“那必须!”
此刻的台球室外,一个戴着口罩和墨镜的人,走到了苏言溪的车前。
黄毛瞄准的时候,苏言溪忽然问:“他对妹妹很好吗?”
黄毛脱口而出:“那肯定,要不然能照顾妹妹这么多年?”
苏言溪立刻问:“她妹妹怎么了?”
黄毛瞥了苏言溪一眼:“你问这些干啥?”
苏言溪意识到问得有点急了,笑道:“帮朋友打听打听。”
黄毛似是想通了什么,直起腰:“感情你是想为陈哥说媒啊?那个朋友不会是你自己吧?”黄毛绕苏言溪转了一圈:“你这条件,指定能找个比他好的,我也单着,他的钱都烧给了妹妹,我在县城有两套房子,要不咱俩了解一下?”
黄毛一只手搭在苏言溪肩上,苏言溪后退一步,说道:“我想先把朋友托付的事办好,咱俩再慢慢了解。听说小陈要去北方打工了?”
黄毛撇嘴:“去个屁!他走了,留一个瘫痪的妹妹和一个八十岁多的奶奶,俩人还不住一起,咋整?他哪都去不了,这辈子也就开开车了!”
黄毛语气不屑,似是想通过对比的方式,获得苏言溪的重视和青睐。
苏言溪好奇地问:“为啥他妹妹和奶奶不住一起?”
黄毛歪着脖子:“你问题可真多,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我就回答你。你叫什么名字?”
苏言溪没有犹豫:“我叫林菲菲。”
“林菲菲——”黄毛点了下头,转到苏言溪身侧,观察着苏言溪的腿,“他妹妹精神有点问题,不愿住村里,因为经常有人去看她,大家把她当成个笑话,小陈为了让妹妹清静,专门在山里建了个房子,让他妹妹住。”
黄毛贴近苏言溪的脸,吹了一口气:“你电话多少?”
苏言溪说出了自己的号码,右手悄然揣进兜中,握紧了电击棒。
黄毛当即拨打,号码是真的,苏言溪接听后,黄毛通过苏言溪的手机号添加了她的微信,看着她微信介绍中的地区,疑声道:“你住市里?”
苏言溪本想再问几个问题,但发现黄毛一直在查看她微信,她担心穿帮,影响后续计划,便道:“你要去市里玩的话,找我就行。”
黄毛嘿嘿一笑:“也别去市里啦,就在这,今天我请客,咱们去按摩。”
苏言溪摇头婉拒:“下次吧,今天真有事。对了,说媒这事麻烦先别和小陈说,没成也就算了,如果成了,我肯定请你吃饭。”
黄毛将球杆往地上一敲,语气不爽:“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啊?”
苏言溪握住黄毛的球杆,微微一笑:“别心急嘛。”
说罢,不待黄毛回应,转身就走。
黄毛看着苏言溪的后背,突然喊了一声:“林菲菲!”
苏言溪立刻扭头:“怎么?”
黄毛咧嘴道:“你打球还没给钱呢。”
苏言溪微微一愣,黄毛接着道:“这次算我请你!”
苏言溪笑了笑,缓步走出.台球室。
苏言溪来到车上,扭开一瓶矿泉水,洗了两遍手。
此时是下午四点,苏言溪只在早上吃了点零食,早已饥肠辘辘,她驱车来到另外一条街上,喝了份羊肉汤,吃完出来,黑云弥漫在上空,白天像黑夜一样,空气沉闷,没有一丝风,偶有零星雨珠滴落而下,力道颇大,一场大雨正在酝酿之中。
苏言溪坐在车里,将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
首先,确定小陈是在撒谎,他不会去北方打工,还得继续为樊道明开车。
其次,樊道明帮过小陈妹妹,这是小陈甘心为樊道明开车这么多年的原因之一。
最后,无论龚秋是否和钟颖的死有关,小陈都有所隐瞒,至于他的那段说辞是否是樊道明提前授意,尚未可知,仅从当前的事态发展来看,应该没有。
既如此,小陈的动机就显得有些不明确。
如果小陈是为了自己,他大可以什么都不说,躲起来,或赶走苏言溪。
如果小陈是为了樊道明,他会告知樊道明苏言溪已经来了。
现在小陈既没赶走苏言溪,也没告诉樊道明。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小陈是被‘胁迫’的,他不敢得罪樊道明,又不愿为此事背锅,想借助苏言溪之手,帮他脱困,如果苏言溪成功了,他顺势解套,如果苏言溪没成功,他可以继续为樊道明开车,两方都留有退路。
如果真是这样,那苏言溪就需要‘推’小陈一把,逼他选边站,不管他选择站哪一边,事情都会破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僵着。小陈虽然不会去北方打工,但很可能会借机找个地方躲起来,丢了小陈这条线,徒增调查难度。
苏言溪思索一番,决定利用小陈妹妹作切入点,给小陈施压。
下午五点,苏言溪驱车回到了刘家坪。
她将车停在村东头,徒步前往小陈老家,大门虚掩,敲门无人回应,她推门而入,见一个老太坐在阳台下眯眼小憩,她摇了摇头老太的肩膀,老太睁开浑浊的双眼,苏言溪大声问小陈是否在家,老太摇头,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在。苏言溪喊了几声小陈的名字,屋内没动静。她问老太小陈去哪了,老太摇头。苏言溪又问是不是去找妹妹了,老太呆滞片刻,用老树枝一样的手指了指外面。
苏言溪走出小陈老家时,雨已经下大了。
她一路小跑,钻入车内,雨滴敲打着车窗,发出噼啪声响。
天空黑沉,狂风吹拂着地里的庄稼疯狂摇摆,像是无数条手臂在挥舞。
苏言溪驱车驶向村后方,她已经想好策略和话术,当着小陈妹妹的面,成功概率更大,驶入环山公路后,她踩下油门,想赶在小陈离开妹妹住处前赶到。
雨越下越大,像是瓢泼一样,汽车一路疾驰,积水四散飞溅。
上坡路到一半的时候,辛馨打来了电话。
“苏大美女,你什么时候到啊?”辛馨声音带笑。
“我到不了了。”苏言溪看了眼时间,五点半了,她记得直播时间是六点。
“你放我鸽子?”辛馨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
“临时有事。而且我不在市里。”苏言溪忽然想到一个计策,“这样吧,我让人帮我顶一会,晚上十点前,我会出现在你家里。”
“谁都没你好。”辛馨道。这句话表面是褒奖,实际是责怪。
“钟程。”苏言溪道,“钟程从没直播过,网友们对他一直很好奇。我让他在你的直播间里讲一讲我们是如何抓住黎墨一行人的,再配上他的首秀直播噱头,肯定吸量。晚上十点后,或明天,我再补一次独家直播,你觉得亏吗?”
“不亏。”辛馨反应很快,“他什么时候到?”
“尽快。你先把广告打出去。”
“没问题。”辛馨笑了起来,“爱你呦。”
苏言溪立刻给钟程打电话,此时上坡路已经快结束了。
“你那边什么情况?”苏言溪率先开口,语速很快。
“我找那个人问了,证实辛馨和钟颖确实有矛盾,两人虽然没在明面上争斗,但辛馨一直暗中给钟颖使绊子,觉得钟颖抢了她资源,她不好过,也不让钟颖好过,这也是钟颖选择解约的原因之一。”钟程道,“除此之外,辛馨还曾多次强迫钟颖给那个投资人道歉,钟颖都没同意,钟颖认为那不是她的责任。”
“看来辛馨对钟颖的怨念很深。”苏言溪盯着前方的道路,“今晚我本来和辛馨说好一起直播,原定时间是六点,我觉得你可以代替我去,借直播的机会,对她旁敲侧击,试探一下,但别透露太多,先看看她的反应。”
“行,我早就想和她当面聊聊了。”
“注意别被她引导了。”苏言溪提醒,“她比我们想象中狡猾得多。”
“放心。”钟程信心满满,“我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的我了。”
苏言溪知道钟程没说大话,如今的钟程在审时度势和随机应变上,比之前好了太多,前天他伪装成制作人和黄晨见面,全程没用苏言溪提醒,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情况随时联系。”苏言溪,“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上坡路结束了,苏言溪将手机揣进兜中,开始下坡。
她本来没想减速,也许是下雨路滑的缘故,她感觉汽车在加速往下,她本能地踩下刹车,一阵嘎吱声自车底传来,像是摩擦到了异物,接着‘啪’地一声脆响,似是什么东西断了,她踩着刹车的脚下一空,直接踩到了底,但车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她连踩数下刹车,毫无反应,汽车加速往下行驶。
苏言溪心中一凛,意识到刹车失灵了。
她望了一眼前方,雨帘遮蔽了视线,能见度不足十米,她知道,在下坡尽头处有一面石壁,需拐一个弯,但转弯之后不久,还得再转一个弯,否则就会撞破围栏,坠入悬崖。以当前的车速,在前方转弯已很困难,在崖边转弯绝无可能。
苏言溪立刻解安全带,想跳车。
然而,车门打不开。
苏言溪愣住了,但她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本能的慌张和恐惧会有,呼吸和心跳也会加快,但她没有失去理智,一秒钟不到,她便扭身开去开另外一侧的门。
同样打不开!
她立刻摇车窗,一边摇一边将脑袋往外钻,她的视线穿过雨帘,隐约看见了那面石壁,距离越来越近,时间所剩无几,车窗摇到一半摇不动了,她的身子卡在腰部,她一只手在车内猛打方向盘,让车往边上驶,另外一只手伸出窗外,抓住了路边一颗小树,在小树的反作用力之下,她的身子被拽了出去,撞到树干上,反弹向路面。
在惯性的驱使下,她快速往下翻滚,很快,她听见了一声巨响,她知道那是汽车撞到石壁了,这声巨响提醒了她,她急忙伸开双手,用手指抓地面,试图减缓速度,手指在地上划出长长的血痕,迅速被雨水淹没,她感觉不到疼痛,但她看见了很多血,手上的、腿上的、头上的,鲜血逐渐汇聚,顺流蜿蜒而下,她看见自己的两个指甲飞了出去,她用血糊糊的肉蹭着水泥地面,在每一次的翻滚中,她都感觉意识在抽离自己,她真切地体验到了死亡的恐惧,求生的本能让她将每一秒切割成了无数碎片,看似无限漫长的时间,其实只有短暂且急促的几秒钟。
她滚向了石壁。
车尾在她眼前一闪即逝,她本能地抬起手,在空中抓了一下,抓到了车灯,车灯直接被她拽歪了,也正是这一拽之力,缓冲了不少速度,她立刻蜷缩起来,下一秒,她便撞到了石壁上。
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这一撞之下移位了。
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汽油味。
她看不见自己的伤在哪,也感知不到疼痛。
像是身体已经不属于她了。
她感觉自己要死了,或许已经死了。
她的意识所剩无几,视线模模糊糊。
最后一眼,她感觉头顶上空有个阴影罩了下来。
接着,砰然一声巨响,响在耳畔。
一块巨石坠落而下,正砸在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