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虚幻境,不知年岁,不见实物。
但这里又什么都有——只要你能想象得到——高山流水,桃花老酒,熟悉的那个山村,熟悉的那些故人……一切,都如此的真实。
真实到,连受伤,也是真的。
流血不止,会死,被一些同境高阶的神人、灵兽、远古灵骸装重创,如果不想办法逃离,也会死。
而这些,是曾经有过那么一次惨痛的教训,所带给他的深刻经验。
从决定开始修炼起,就一直没怎么休息过的凌慕枫,在面对一名强大的“假象”敌追杀的时候,一时感觉实在是太累了,人的天生惰性,便让他不觉地以为既然身处幻境,“真我”一定还在别处,于是就干脆放弃了抵抗,陷入频临失去意识的状态。
关键时刻,还又得是那位宫装妇人的再一次出手,挽救了他。
并且罕见地严肃与明确地告诉他,即使不是真身,但如果魂身破灭,是要比死更严重,更无法挽回的。
看着宫装妇人因而又虚薄了几分的灵体,凌慕枫当时的内心,充满了无比的懊恼和深深的自责。
是呀?
天地间,又哪有想强大,不用经过努力,哪有想得到好处,不需要付出代价的美事?
从那以后,凌慕枫对于自己的修炼行为,执行得更加谨慎,也更加合理起来。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退缩的时候,绝不硬来。
不然的话,受些苦受些磨难,也许自己可以忍受,但是如果真死掉,那这一路来所有的付出,又有何意义?
还有那么多牵挂他和他牵挂着的人呢!
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没曾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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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在艰难战胜一名四境中阶的远古灵骸之后,他决定暂歇——收拢好散发出去的思维意识,并原地坐下,再合上双眼,调理气机。
而当他察觉到周围出现一丝异样,再睁开眼睛之时,面前——雷池还在,只是面积变得更小了些。
悬停于雷池上空的青玉鼎,亦依旧在慢慢地旋转着吸收下方的电光雷浆。
青色巨蟒同样整个儿盘着,蛰伏于雷池的底部,偶尔张开嘴巴,喝上那么一小口。
至于玄赤小剑,则除了剑柄部分,剑身已经是全然插进了雷池里面。
还有三儿,依旧在快乐地玩耍着,依旧在将一些雷浆归拢到一起,“捏”成一个个小光球,到处乱炸一通。
但更好的,或者最好的,应该是原本正靠着他双眸轻闭,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小梦,也在。
又会有那么一瞬间,让凌慕枫觉着眼前的诸般场景,如梦幻泡影,不过只是自己的另外一场所思,所想而已。
但很快,通过那不知通过多少次挑战,不知忍受了多久孤独修行,已然让他的神识意念变得更为强大,也让他的神魂心智变得更加的坚韧。
不过只稍稍深吸了一口气,霎时便是神识通明,神魂洞彻,接着凌慕枫的两边嘴角微翘,伸手揽着小梦纤柔的肩膀,心中的安宁,不再莫名,而是这般的真实。
神化境,真灵可化玉,自成一体,无垢无暇,道身不枯不朽,故被视为质之飞跃。
所以如果自我真实,便再虚幻不了。
一个人,当真是到达一定的高处,那怕一个恍惚,一缕思索,都无不是在修行当中。
如此,他也是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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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坐莲船来到豁然界,是禳沉亲自引他入城;今日打算离开天树,却是卓然现身相送。
大能者自有大手段,不过一阵光华闪烁过后,凌慕枫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条巷子当中,背后便是巷子的尽头,尽头的墙壁上照样刻着一幅阴阳鱼图案,而挨着墙角的地方,则是一口水井。
在他的面前,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的小女童小水与虎头虎脑的小男童小井,扑闪扑闪着两双大眼睛正望着他,像是从送他进去之后,就未曾离开过,又像是今天专门到这里来等他。
凌慕枫没有去多问,只是对着两小人儿,微微地一笑,“要麻烦你们,带我出城了。”
其实小水小井的眼神里头,是带着一丝疑惑的,或许是没想到凌慕枫会这么快就出来吧,但他们同样也没有将疑问说出口。
接着下来的一幕,与当日相较,极为相似——两小人儿在前,凌慕枫跟随而行。
出了巷子,到了大街上,街道的两旁已经围满了人,不过不再只是那长长的“葫芦窜”,而是男女老少皆在。
人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尊敬、畏惧、厌恶、好奇……
小水与小井已然被人叫了去,站到了人群之中,前面引路的,则换成了两名面容庄严,身材威武的披甲执戟士。
快到城门洞的时候,不少人还在后边一路追随,于是,凌慕枫停下脚步,回身,弯腰,拱手道别。
不管梵真与自身的复杂关联,也不管他们是否已经把他确实当成梵真,但既然自己受了这么一段实则属于梵真的机缘,那么为后者曾犯下的糊涂事,道个歉意,又有何妨?
他才不是什么未来的豁然城之主,神王之子。
他只是一名凡界书生,他之先生,名叫白子夜,君子淳淳,温良如玉,
复转身,便又看见城门洞两边城墙上所刻的两行金色大字:“前世乃为寂灭身,今生再作豁然人。”
前后不过仅一字之差,但意义已经大不相同。
披甲士将手中长戟顿地、斜举、交叉,凌慕枫从中一脚迈出,道道强烈的光芒迸射间,凌慕枫正式开启了,归乡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