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样遥望着崔哥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耳畔听得滦水拍岸的哗哗声,心中不禁悲喜参半。喜处,自郭样潜水之后,竟然引得落次家族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这让郭样对落次的怨恨心绪,平添了些许慰籍。悲处,郭样自早间从花海留香出来,仅一天的时日,便让郭样历经了种种欺辱与凶险,使得郭样丢下了大黑,丢下了菊花,独余郭样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铁篱笆下,儿时的孤苦滋味,仿佛又涌上心头。郭样不由得自心底呼唤起:兰姑啊!天色都这么晚了,你的小样还没有回花海留香,你可千万别为小样担心着急啊!你的小样,今天确实是遇到难缠的事儿了,有些事情,小样也说不清楚啊!郭样正自感怀,恰有一股秋风拂来,郭样不禁打了个寒噤,心中嘀咕道:“哇,这河岸上的风好凉爽啊!”
于是,郭样不敢逗留,回转身来,重又走回龙酌亭。夜色更浓了。缘是乌云遮月,也掩盖了繁星点点,是以暗沉的夜色,要比往时降临得早些了。秋风仿佛强劲了起来,呼啸着,席卷着枝头的枫叶,摇曳声有如海浪击空,哗然响起。郭样走至木椅原处,感觉身体已然瑟瑟发抖,郭样双手抱肩,护住心胸处,便蜷缩在木椅上。几片早落的枫叶,让秋风挥舞着,吹进龙酌亭,无情的打在郭样的身上,脸上。郭样闭起眼睛,已无暇顾及。因为,郭样的身体打颤的频率已然加速了起来。如果沐浴秋风,体感是凉爽的,那是秋风真实的味道。如果体感是冰冷的,那已然是感冒的前兆了。郭样已然感觉到了秋风有了些许的冰冷,而且,原本相依为命的牙齿,此时居然拌起嘴来,有几颗牙齿,已经大打出手了。郭样俯下身去,平躺在木椅上。少时,郭样感觉身体不那么冰冷了,居然有一股热流,自额头涌起,暖暖的热流,让郭样感受到了瞬间的舒适,睡意袭来,郭样便昏然睡去了。又有几片枫叶飘落在郭样的身上,秋风还在吹。秋风中,忽然一阵咯吱咯吱的车轮声,自龙酌亭下的一条甬道上传来。夜幕下,一辆环卫工骑用的绿色垃圾车,正向龙酌亭驶来。垃圾车骑行到龙酌亭的石阶下停住。那垃圾车的车身上,印有枫林晚酒店环卫的白色字样。一位环卫打扮的人自垃圾车上下得身来,口中喃喃的说道:“这是最后一个亭子,打扫完这个亭子,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环卫工说罢,左手持铁夹,右手捏垃圾袋,便走上了龙酌亭。从语声中,已然听出,这是一位中年的环卫大姨,那环卫大姨身著一身土黄色的环卫服,上衣的左胸处,还丝印着枫林晚酒店环卫的蓝色字样。双手上,还佩戴着一副灰白色的尼龙手套。不是因为夜色暗沉而看不清楚环卫大姨的样貌,而是环卫大姨用黑丝巾裹住了她的整个脸,而且嘴前还佩戴了白色口罩,这使得她的面容轮廓都很难勾勒出来。一位女环卫工,做得如此防护,也应该算是见怪不怪的事。环卫大姨刚走上龙酌亭,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在她的脚下,正摆着那张杯盘狼藉的地垫。只听环卫大姨喃喃的说道:“这也摆了一桌啊”,扭头又打量了一眼木椅上昏睡的郭样,遂又说道:“这是喝完了酒,撸完了串儿,就睡着了呀!唉,就一个人,就给造这样,真尿性。收拾吧!”
环卫大姨说罢,俯下身去,抓起那些空酒瓶,装进了垃圾袋里,又抓起那些铁签,用一根铁签捆起,正要扔进那瓶孤零零的酒瓶中,忽然见得酒瓶中还有半瓶啤酒没有喝尽,又喃喃的说道:“唉,现在的年轻人啊,日子太好过了,这酒都没喝完呢,就剩下了,还有这些喝了半瓶的矿泉水,唉,酒水没有喝完也就算了,这么好吃的羊肉串,鸭脖儿也给剩下了,扔了多浪费啊!这可都是花钱来的呀,好日子也不能这样糟蹋着过啊!唉,啥也别说了,赶上好时候了,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命好啊!没招儿”环卫大姨口中抱怨,手上却很勤快,少时,地垫上的狼藉,就已收拾得干净整洁了。原本饥肠辘辘的一个垃圾袋,此时,已然让环卫大姨款待得酒足饭饱,正自腆胸叠肚的站在了地垫上。环卫大姨直起腰身,又打量了一下龙酌亭的四角旮旯,说道:“嗯,别的地方还算干净,行了,地上也收拾干净了,明天再给造啥样,明天就再收拾吧!骑上我的垃圾车,下班回家了,今天又来看滦河,河水更清澈,枫叶红又亮啊,招来八方客,吃野兔,睡鸟窝,游客乐呵呵……”环卫大姨哼着自己作词作曲的小曲儿,左手拎起垃圾袋,右手用铁夹夹住地垫,走下龙酌亭,来到垃圾车前,将垃圾袋扔进车厢里,将地垫扔在了车厢上,那车厢上已然有几块相同的地垫了,想必是环卫大姨刚刚从别处回笼来的。收拾妥当,环卫大姨骑上垃圾车,欲要离去,忽然又从垃圾车下得身来,喃喃的说道:“这年轻人喝完了酒,睡在亭子里,不安全啊!这儿离河岸这么近,风挺硬的,别吹感冒了呀,不行,我得叫醒他,让他回酒店睡去。”
环卫大姨说罢,又返回龙酌亭,走至郭样身前,下意识的伸手轻抚了一下郭样的额头,意在让郭样醒来,忽然,环卫大姨的手又弹了回来,不禁失声说道:“咋这么烫呀,好像是在发高烧,那就更不能睡这儿了”环卫大姨再次伸出右手,拖住郭样的后脑勺,轻轻抬起,呼唤道:“哎,小伙子,醒醒,别睡了。”
昏睡中的郭样,已然让那股热流涌遍了周身,舒适的感觉,使得郭样更加的慵懒与倦乏。睡意渐浓时,郭样的耳畔处,忽然闻得环卫大姨的呼唤,不禁从朦胧中醒来,郭样用手揉搓着惺忪的睡眼,忽然感觉口唇干渴,郭样伸出右手,原本想从木椅下的地垫上,取一瓶矿泉水来解渴,然而,木椅下,早已让环卫大姨给收拾得干净如初了郭样闻声识人,说道:“大姨,这都是您收拾的吧,干净多了,不过,大姨,刚才这地垫上的酒呀,水儿呀,串儿呀,鸭呀都不是我造的,是别人吃完扔下走了,我是后来的。”
环卫大姨愕然说道:“小伙子,原来这不是你造的,我还以为是你喝完了酒,躺在木椅上睡着了呢!”
郭样说道:“大姨,我没有喝酒,也没有撸串。”
环卫大姨说道:“啊,那是我错怪你了,那你怎么发烧了呢?”
郭样说道:“大姨,可能是我刚才躺在木椅上,让河岸上的风给吹着了吧!”
环卫大姨说道:“小伙子,你都高烧了,就不能睡在亭子里了,快回酒店睡去吧!酒店里有医务室,你去吃点儿感冒药,退烧药再睡吧!”
郭样说道:“大姨,我就不去酒店睡了,原本我就是来枫林里玩的,就在枫林里睡吧!找一个挡风的地方,对付一宿得了”环卫大姨说道:“小伙子,别看你年轻,我告诉你,人高烧了,会烧坏人的,要是你烧迷糊了,身边没有人照应,都会出人命的,傻小子,大姨还真不是吓唬你。”
郭样说道:“大姨,我知道,你没有吓唬我,我小时候也高烧过,兰姑告诉我,说我高烧时,没有说胡话,而是背起了课文,弄得兰姑都不知道是去请大夫,还是去请语文老师了。”
环卫大姨听得郭样如此一说,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道:“小伙子,你说话怪逗的,高烧了还能背课文,”郭样说道:“大姨,我知道我发烧了,因为刚才在我没睡前,我就感觉这风都是冰冷的,这会儿,我的身上又热乎乎的了,就想睡觉,这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应该就是你们老人常说的发疟子,打摆子吧!”
环卫大姨说道:“小伙子,北方人把发烧叫发疟子,南方人才把发烧叫打摆子呢,不管是发疟子,还是打摆子,都叫感冒,既然是感冒了,就得吃感冒药,外加消炎药,走,我领你去酒店医务室找大夫开药去,晚上吃了药,明早上就好了。”
环卫大姨的一席话,瞬间让郭样从心底感受到了温情与关爱,儿时患病,兰姑就曾无数次的像环卫大姨一样劝慰郭样吃药。然而时下,郭样好想与大姨说:大姨呀,我也想去酒店里睡,我也想去医务室吃药,可我兜里连个钢镚都拿不出来呀,怎么去呀!赊呀!人家不会同意,蹭,那还不得把我这个没有大病的人打住院了呀!郭样只是心里怨说,嘴上却是一语不发。但脸上却显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环卫大姨说道:“小伙子,发烧可不能硬扛,走吧,不给你打针,别害怕了,吃药就行了”环卫大姨的热情,委实让郭样不好再推说。然而,郭样的囊中羞涩,使得郭样不禁有些慌然,情急之中,郭样说道:“大姨,我现在身上热乎乎的,感觉身体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脚上没劲儿,走不了路了不说,这眼睛看东西,都是双影儿,怎么去呀!”
环卫大姨说道:“傻小子,这都不是事,来,你就坐大姨的垃圾车上,大姨骑车带你去酒店医务室。”
郭样一下惊愣住,说道:“大姨,你,你要用垃圾车拉我去呀!”
环卫大姨说道:“怎么?你嫌我的垃圾车有味儿,不干净呀,我告诉你,小伙子,我的垃圾车可是每天下班了,都要用自来水冲洗的,干净着呢,正好,垃圾车上有地垫,你就坐地垫上,也免得着凉。”
郭样再也拗不过环卫大姨的谦让,只得说道:“谢谢大姨,我跟你去,不过,我……”环卫大姨说道:“傻小子,不过什么?放心吧,大姨的车是垃圾车,不是出租车,大姨是不会收你车钱的,不过……”郭样说道:“大姨,不过什么?”
环卫大姨说道:“不过,小伙子,大姨也没有把你当垃圾,你别介意就行了。”
郭样说道:“大姨,我现在就是一个垃圾,在这片枫林里,就自己一个人,没有人搭理,也没有亲人和朋友,可不就像垃圾一样。”
环卫大姨说道:“小伙子,那不正好嘛,大姨是收垃圾的,今儿个就把你给收了,你就坐大姨的垃圾车,不过,大姨拉你,可不是去垃圾站,而是去医务室。”
郭样禁不住夸赞道:“大姨,你人真好,热心肠,说出来的话,都像是老妈哄孩子开心一样耐听。”
环卫大姨说道:“行了,小伙子,别嘴上抹蜜了,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说话都这样,小伙子,出门不容易,遇上我,也算咱娘俩有缘份,快上车吧,发烧耽误不得,要不然,你又要背课文了。呵呵!”
环卫大姨终于开心的笑起。于是,郭样坐上了垃圾车。环卫大姨骑上垃圾车,口中又哼起她自己作词作曲的小曲儿来:骑上我的垃圾车,下班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