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转过头来,见是二媳妇九妹的妈妈。马上应道:“哦,是亲家母啊,伟子也来了。赶场来了?两兄弟喊婆婆。”
“婆婆。”
俩人喊了婆婆。亲家母还带着媳妇九妹小弟弟叶世伟,年纪比喜旺差不多大。手里抓着一个蒸熟的苞谷球(玉米)在吃。爷爷说:“刚好碰见你,正准备搭信给你,你听见讲了吗?”
婆婆说:“我晓得了。刚刚有人搭信报我了,就是嫁到你院子三队那个叶荷花刚才看见我对我说的。我猜猜日子也差不多快生了,本来也准备下场到你屋来看哈九妹,因为后天我院里有人做好事(办酒席的意思)等这个好事办好我就准备落来。”
“那好。但是这次你来我屋你归要打处场(住一段时间的意思),我屋老婆子前不久和我闹别扭了,自己搞到一边搞饭去了。她要煮茶和照顾孙子读书吃饭,九妹如果座月子了我和九妹吃饭都老火俩,九妹也要人服待,主要是现在晚上沒人陪她,你郎上次搭信来,现在忙得很,现在也请不了假,等伢儿生了,他才能抽空回来三天。万一晚上有事,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你又会接生,所以这次全靠你了。正好亲家公又不在家,你和伟子一起来。”
“差点忘了,你伟子读书了吗?”
爷爷追问了一句。“伟子还没有读书。这学期喊他去,他不肯,算了,等他还玩一年,明年读算了。”
“那就好,一起来就没问题了。那喂得有什么养牲吗?”
“今年年初时买了个猪仔,喂了一个月就死了,所以今年运气不好不喂了,还有四条鸭,鸡还有十只,都吃得了。我就是准备九妹座月的。那好咯,这场我回去收拾哈,等院子办完事我就落来,那几条鸭难担,我就卖给那办好事的人家算了,还有二十几个鸡蛋和十只鸡我全背落来。”
爷爷听亲家母这么说,心里轻松了很多。“那好那好,不急啰,下场赶场落来也行咯。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下午吃点早晚饭,还要把这个大孙送到溪口去搭船落县城。”
“哦,到他爹娘那里去读书吗?那好,喜财,明日就变城市人了愣。”
婆婆对喜财说。又问喜旺:“你不去吗?城市去好勒,见世面。”
爷爷笑了笑说:“这条后生嘎还不肯去。尽是人想到城里去。那就这样啰,要不然晚了。”
“好啰,我们也要回去了,要不然那么大个坡爬,到屋怕黑。”
婆婆的家在界上(高山坡的意思),叫大坪大队,名字叫大坪,实际上是本公社最高的山,从后溪出去就开始爬山,十华里的陡坡路,一般人都不愿去那个村,基本还是原始森林,经常有野猪去她们村子找吃的,山上也经常能看到野麂子、野兔、狐狸等野生动物,甚至豹子,前几年还有人看见过老虫(老虎),所以他们不敢走夜路,必须天黑前回家。喜旺他们爷孙仨过了风雨桥,因为人少了,喜旺刚才也没有体会到来时的味道,他观察了一下这个风雨挢,全是木质的,桥面二丈来宽,长三丈。离溪水高大概也就两丈。桥面是用整根整根的圆木削方的拼铺的,往下看缝隙中能看到下面溪水,桥两边在栏杆,还铺有一尺左右的木板,当凳子用,桥上方盖着青瓦,喜旺想这地方夏天纳凉应该很舒服。喜旺想在桥上停留一会儿,但爷爷他们走得很快,他也不敢落下,只有紧紧的跟着。这时看见前面有卖熟苞谷球的。刚才看见伟子在吃,看样子味道还不错,就拉住爷爷说想买个苞谷球吃。爷爷说好的,一上午了才吃了几个油糍粑也饿了。“走,买三个,一人一个,边走边吃回家咯。回到家吃肉。”
回家的山路上爷爷提着肉,喜财拿着冰糖。三个人啃着苞谷球开心的有说有笑。下午三点钟多点。他们吃饭了,叫奶奶一起来吃又不肯,婶婶没办法把两斤肉都炒了叫喜财给奶奶送去一碗。并告诉她这肉是二姑送的。今天家里这条大黄狗也改善了一次伙食,捡到了几块骨头啃。其实农村狗现在都没有特意去喂食,都是自己去找吃的,你想人都吃不饱那来狗吃的。吃完了饭,奶奶来帮他收拾了衣服、书等物品,一个绿色军用帆布书包就装好了,一双凉鞋穿着,也没有多余的鞋,一身短衣短裤穿着,书包里除了几本书,塞了一套长衣长裤加一条短裤就是全部行李了。“喜财,你到你爹妈身边要听话啊,莫打妹妹啦,要攒劲读书。奶奶也没有好多钱,听送信的叶叔叔讲,客班票你爹爹己经要你大姑父帮你买了。我现在把你给两块钱,明天上船前先买颗早饭吃,船到中午时要在大江口靠岸吃中饭,饭莱两毛钱一餐。你自己去买饭吃,问厨房师傅多要颗肉知道吗?”
奶奶一句句交待着,喜财使劲的点头,奶奶、婶婶眼里都充满了泪花,喜旺扯着哥哥的衣角一声不响的看着哥哥。爷爷走过来说:“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出发了,要不我回来黑了。”
婶婶说:“爹爹,要是天黑了一个人就莫回来了,在那住了,朋天早上再回来也可以,反正现在又不忙。”
爷爷听这么一说认为可以,就说:“可以,就到我们后面院子舒远福满满那侄儿房住,上半年时我到买犁口时到他屋住到,他一个人在那,现在又是热天,很方便,铺床席子就可以了。他屋离码头近,上船方便。我明天把你送上船再回来。我也放心颗。”
奶奶心里认为也可以,但是她没有作声。爷爷说:“走,出发。”
爷孙俩出门了,喜旺跟着他们走,又不说话,脸上毫无表情。只是低着头牵着哥哥的手不放。喜财也让他牵着,爷爷说:“喜旺,回去吧。啊。哥哥可以回来看你,你也可以去县城看他。”
喜旺照样不做声,一声不坑的跟着。爷爷看着也没办法,跟着就跟着吧,等两兄弟讲讲话。因此也不赶他了。心想最多也就送到出村的兰漕坳就回来了。奶奶和婶婶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过了村口那颗老枫树脚下。大黄狗也在他们面前跑着,这里闻闻,那里嗅嗅。爷孙仨过了枫树脚,就开始爬一个叫大路上的坡了,爷爷看着大黄狗还跟着,就把它赶回去了。上了坡顶就是兰漕坳了,兰漕坳是一个两山间的垭口。出垭口也就是出村了。兰漕坳这个垭口平日里风都大,两边山上是参天的松树林。松林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呜~呜~呜~~”啸声。天黑后一个人从这里过,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兰漕坳上寒风吹,兰漕坳上脚步寒。呜呜松涛如泣声,不想伤心忍也难。自古进出山垭口,荣也归来辱也归。入得垭口是故乡,出得垭口是他乡。莫念他乡遍地金,不思家乡才是难。他们来到了坳上,站在这里回望可以看见整个麻溪村,爷爷见喜旺还没有松手的意思,就对喜旺说:“好了,送到这里也可以了,过了兰漕坳就出村了。”
喜财看见弟弟看着他,他也不知说什么,也就这么对视着。突然他挣脱弟弟的手说:“你们在这等我。”
说完头也不回飞快的跑向村里。爷爷还没开口问,喜财己到大路上的下坡了。一下子也懵了。心想这伢儿莫不是不肯去了。喜旺也呆呆的望着远去的哥哥。十分钟不到,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面红耳赤、大汗淋漓,一手一个地老鼠递给弟弟。弟弟接过地老鼠。说:“回去吧,自己那天做个鞭子。”
拉着爷爷的手扭头就走。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哇~哇~哇~”心中的情怀瞬间崩溃,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大哭,他一手紧握着哥哥刚刚递给他的地老鼠,一下子瘫座在了地上,悲凄的哭声淹没了两边树稍的“呜呜”声。爷爷听见这哭声也是偷偷的擦了眼角,喜财也头也不回的抽泣着,他们没有停下脚步。就怕回来后又不忍离去。喜旺看着他们走远了,哭声也变成了抽泣,眼睛仍望着他们消失的山路。此时大黄狗又来到了他的身边,陪他并排座在那儿一起望着远方。它本来是在柚子树下睡觉,看见小主人飞奔而又飞奔而去,它也跟着小主人飞奔而来。这时,婶子挺着大肚子来了。原来是奶奶和婶婶在家看见喜财飞快的跑回来在桑树下的柴堆里拿了什么东西又跑了。狗也很他跑去。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奶奶想去追,婶婶把她拦住了,她说我去看看吧,她知道婆婆那三寸金莲爬起山来老火。婆婆说:“那好吧,你去看看,自己慢颗啊。”
“好,放心啰。”
说完就跟着追去了。原来是喜财知道今天要走,所以昨天下午一个人到山上偷偷砍了一颗茶树,但队上是不准砍茶树的,抓到了要扣工分的,还要被批评的,所以他在山上砍了茶树在山上就做好了地老鼠,还有意换了有两个口袋的对襟衫。地老鼠放在衣兜里那回来也不惹人注意。原本走时交给弟弟,但大家依依不舍中他竞然忘了。所以才有他飞奔回来取地老鼠这一幕。婶婶来到兰漕坳,看见喜旺手里紧握着两个地老鼠座在地上望着远去的路,婶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婶婶把喜旺拉起。“走,回去吧,天快黑了,奶奶在屋里担心。”
喜旺顺着婶婶牵着往村里走去。几天过去了,快到下一个赶场日,可喜旺自从哥哥走后,上学时他的花布书包里总少不了那两只地老鼠,上课时手伸进书包里摸着地老鼠,但又从不拿出来玩,一直闷闷不乐到今天。还从没出现过笑容。他这个一年级新生班共二十一个同学,班主任老师就是那天报名那个男老师。和他同属一个生产队有六个人,除了他,还有国喜、舒军、唐远福和两个女同学唐兰香和舒兰花。开始来时,大家也不怎么认识,都各自和认识的人一起玩。但是国喜很出众,人又比他们几个长得高点,第二天就和其它同学有说有笑了。由其到了课间,只见操场上高年级同学在打地老鼠,鞭子“拍拍”,尘土飞杨。国喜也不认生,随便叫人家把地老鼠给他也玩玩。舒军看起来慢理斯条,成熟感很强,穿着一身新衣服,长裤,上身穿的是背后印有号码的白色运动背心。说话不多,似乎也还没有放开。听说他爹爹在公社合作社上班。远福个子小些,显得很胆小。唐兰香和唐远福是堂兄妹,兰香今天穿着一双单布鞋,深色的长裤,上身一件白点蓝底的边开衣。头上结了两个齐肩小辨。脸上时常挂着微笑,显得安静懂事。舒兰花屋就在国喜屋后面,扎个把把毛,显得娇小秀气。下午放学时,喜旺、舒军、远福、唐兰香、舒兰花他们几个人一起走,国喜正和几个高年级有地老鼠的几个同学谈论“地老鼠经”。国喜说:“你那个地老鼠好是好,但有点小了,撞不过人明喜那个高的。”
和他谈话那个是上面五队的米成改。成改说: “你不清楚,明喜那个高的地老鼠底部上有一颗钉子。旋得好快。”
“那你回去也搞颗钉子,下次来给他比哈。”
“……”。俩人谈得很投机。这边舒军问喜旺:“我看见你有地老鼠,天天带起,又不拿出来玩?”
兰香说:“他没有鞭子,没办法玩。”
喜旺也不做声,就是提不起精神来。兰香认为她说对了。继续说:“明天星期六了,不上课,我上午去打猪草,我经常去的地方有颗棕树,不是很高,我帮你带匹叶子来做鞭子好吗?”
喜旺仍然不说话。舒军见喜旺不答腔就说:“好,你带匹来,我去找两根树条子。帮他做俩根。”
快到家了,国喜和成改分路了,国喜追上他们三个,两手一边一个搭在喜旺和舒军肩上,对他俩说:“我告诉你们阿,地老鼠要旋得快旋得稳,就要把底下钉一颗钉子。如想干打厉害,那还是要大。”
喜旺有点不耐烦他说话,推下了他的手。国喜也不在乎。又说:“喜旺,我看你书包里有两个地老鼠,都没看见你拿出来玩,你不玩下次给我玩哈。”
国喜还不停的说着,大家己经到家了。喜旺刚到家,就看见奶奶、爷爷,还有腊珍姑姑都挤在婶婶的房里,喜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书包都没放也挤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