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交待喜财:“点心吃好了,休息哈,下午陪弟弟去报名。”
“好的,放心啰。”
说完,两兄弟先走了。“有喜哥,有喜哥,把我去帮一点点忙,我准备结婚了,今天把房子整理一下,还邀了我隔壁舒远福,我们三个应该很快就弄好了。”
原來是村里的老后生嘎舒大弄在喊他。“是弄喜啊,说亲了,好好,恭喜恭喜。这个忙要帮,走,马上去搞,要不等哈我还要去杞木冲地里挖地,还有十几条鸭放在那田里。”
为什么弄喜才结婚,又喊喜旺爷爷做哥呢?原来大弄从小是个孤儿,人又小,两间破房,还四壁通风,生活困难,说不倒亲,今年己经四十五岁了,这次临村有个死了男人的寡妇,也有四十多了,又沒孩子,一个人在家,经人撮合。两个人都愿意。最近就准备住过来了。但弄喜的房子还漏着风,所以今天着急叫人帮忙来了。虽然差二十来岁,但按院子人习惯他俩还算一辈人,所以就叫哥了。这时远福也到了,还拿着木匠工具,远福其实是个半吊子木匠,掌墨建屋干不了,修个猪栏棚子、偏舍,装个壁板还是可以的。随后他们三个就开始干了。到了下午,学校报名时间到了,两兄弟可能也玩忘时间了。奶奶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叫了他俩:“两个劳眼儿儿,恰报名你们都忘了。”
“哦,就去,学费五毛钱。”
“喜财,来跟我去拿钱,你把钱拿着,怕你弟弟把钱打落。”
“好啰好啰,给哥哥拿起。”
喜旺还有点不高兴。村里小学在麻溪拱桥下游大概五百米的三队,平常喜旺也没经常去那个地方,因为学校有一个简易蓝球场,在全大队算是最大的平地了,所以每次有公社电影队来放电影去看过电影,可电影每次没看完他就睡着了。都是爷爷背回来,人家问:“有喜满满,孙都那么大了,还要你背回去。”
“哦,没办法,他爹妈没在身边,只有我多照顾哈。”
其实喜旺有时也没真的睡着,迷迷糊糊,也就懒得说话了,任凭爷爷背到家。现在喜旺和哥哥往学校走去,快到学校,就听见“啪啪啪”的声音,兄弟俩加快了脚步,来到学校首先就是蓝球场,那“啪啪啪”的声音原来是球场上几个学生在打地老鼠(陀螺),喜旺看着地老鼠,心里早就想拥有一个地老鼠了,现在看见地上飞旋的地老鼠,眼睛都直了,哥哥看见弟弟盯着地老鼠脚步都移不动了,哥哥拉着弟弟说:“走,先去报名,报好了再看。”
拖着弟弟就走。首先经过一个大门,大门在球场的左边。进到里面去全是大块青石板铺的地面,这大门里面,喜旺确实还沒进来过,看电影的地方是在大门外,比学校教室低三尺。进大门后,报名地就在右边的一排房子里,有三间房,房子不是很高。喜旺去报名时,只有一个中年男老师在打瞌睡。老师见是喜财就问:“柳喜财,你不是毕业了吗?去公社中学报名了吗?“舒老师好,我上午到公社中学报名了,现在陪我老弟来报名读一年级。”
“哦,好的,叫什么名字?你弟弟几岁了?”
“柳喜旺,六岁半了,差四个月七岁。”
“按规定是要七岁才可以,但你差的也不多,新生一年级今年只报得十几个人,算了,把你老弟报起算了。”
听老师这样说,喜旺开始以为报不了名了,刚想扯着哥哥的衣角回去了,后来老师又可以了。他就不做声了,也许是第一次见老师,所以一直都不敢说话,躲在哥哥身后。喜旺很快就报好了。并领到了新书本,共两本,一本语文,一本算术。老师交待说:自己回去买支铅笔、一本田字格语文本,一本横格算术本。早上八点钟来学校集中,然后分教室,打扫卫生,记得带扫把来,莫迟到喔。“哦,好的。”
喜旺有些紧张的回答道。“老弟,名报好了,我明天就不能陪你来了,我先带你参观哈。”
“好的,”喜旺看了一眼整个学校,是一个四合院,与大门对面那栋房子比其他房子都高一些。有三个台阶,中堂屋门前一个,最左右边各一个。喜财说:“这学校的房子解放前是地主的房子,地主在五几年镇压反革命中被枪毙了,他家的其它人也都搬出了这里,把这里变成了我们院子的学校。”
喜财边走边说:“我们报名这一排比较低的房子原来是地主家的厨房和长工住的地方,沿这个房子走到头,沿几级石台阶而上的正房是地主家人自己住的,外面看起来只有三间,其实他里面还有内层,所以有六间房。现在有五间房做了教室,你明天來的教室就在这里。”
两兄弟沿走廊走,喜旺走到中堂屋门口的台阶旁就想下来了。“我们从右边那台阶下,我报你台阶下面那栋横屋是他屋伢儿(小孩子的意思)住的。”
他们来到孩子住的房子边,里面是空的,有一间堆了一些学校的杂物,喜旺看着这个房子的窗子有点不同,窗户都是雕花的窗格。进大门的这一方没有房子也没有围墙了,外面就是蓝球场了。“弟弟,教室也看了,明天自己来啊。”
喜旺早就惦记着球场上的地老鼠了。马上答应:“好好。”
哥哥知道弟弟惦记着地老鼠。说:“哥哥答应你,有机会把你做一个。”
兄弟俩来到球场边,弟弟不肯动了。哥哥好不容易边哄边拉的把弟弟扯回家去。兄弟俩沿着溪边的田野回家。兄弟俩刚走到家门口,听见桥对面有人在喊:“有喜满满、有喜满满,在屋吗?”
是隔壁舒运兴在喊,没听见有人应,就来到喜旺屋里。奶奶听见了,出来就问:“兴佬,有么事?”
远兴说:“哦,伯娘在屋里,我刚从公社回来,在杞木冲门口看见两只鸭在大路上慌张的(嘎嘎嘎)仰头大叫,是你的吗?早上我出去的时候看见有喜满满带去的。”
“只有两只,我是十三只,那还有十一只那去了。”
奶奶有了一种不安的预感了,看见两个孙子刚回来,马上对喜财说:“忙颗,到弄喜满满屋去,把你爷爷喊来。”
喜财飞奔而去。奶奶心想:坏了,鸭子是不是被人偷了还是野狗(当地人把狐狸称野狗)拉去了。在那焦急不安。远兴安慰说:“伯娘莫急,我陪满满他们一起去找哈,也许是这两只鸭子走散了,其它鸭子还在杞木冲田里。”
“爷爷、爷爷,忙颗回去,鸭不见了。”
喜财大声喊道。“你讲么?鸭不见了?”
喜财说:“是的,只有两只鸭回来了。”
“那拐了(当地话,不好了的意思)、拐了,只回来两只,那可能其它的被野狗拉走了。”
说完,扔下东西跟着喜财就跑回家中。“死剁脑壳里,死牢眼,从不帮我放鸭,今天错鬼俩,充能干,我天天把鸭放在门口溪里都不放心,如鸭真被野狗拉去了,我给你没完。”
奶奶大声骂道。爷爷半句不敢做声,就翻过拱桥往杞木冲跑去,远兴和喜财两兄弟也追了过去。远兴的儿子国喜和喜旺是同年的,正在自家门口玩,看见爹爹和喜旺一家往山里跑,他也跟在后面追去。婶婶也想去,被奶奶拦下了。奶奶自己挪着她那三寸金莲也追去了。杞木冲的山弯弯里一共只有七丘小梯田,三面都是山,爷爷的自留地在最里面,旁边有一个小山塘,雨季时积点水,便于灌溉这几丘田,现在是秋天了,差不多干涸了,水己见底。他们几个来到这里把这山塘和七丘田找了个遍也没看见鸭子的踪影。远兴说:“可能老火了,鸭子可能真被野狗拉走了,前两天听见下面二队也有人鸭子被野狗叼走了。要不我们到附近山上找哈。”
奶奶一挪一挪也到了杞木冲,听说没看见鸭子,全没劲了,一屁股座在田坎上又开骂了。“那个老背时的,充能干,枪打里,炮翻的……”。真是本地所有难听的话全骂出来了。听见她在骂,其余的人都不敢作声俩,只是黙默的在找。他们刚准备分头上山找,喜旺在第三丘田的田角上看见了血迹和鸭毛,赶忙招呼大家去看。众人一看,果然是血迹,虽然是断断续续,加上茅草踏过的痕迹,还是能看出大致路线来,他们沿痕迹追去,这几座山上都是茶树,因为年年挖山,虽然今年还未挖过,但也没有太深的刺蓬蓬,就是有较深的茅草,他们追出大概一百多米,来到了山脊上,果然看见一堆新挖的松土中露着一个鸭头,鸭身在土里盖着。看见这情况,己成了事实,鸭子被野狗拉走了。爷爷一屁股座在那里不动了,也许是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也许在想如何向老婆子交待。狐狸捕猎有个习惯,它捕到猎物后第一时间不是吃掉,而是咬死拖走,如果有松土,它会挖坑把猎物埋起来,也会把猎物藏进茅草中,反正是不会让别人轻易发现,然后先逃掉,等晚上的时候偷偷回来才享受美食。这次可能有两只狐狸,看偷了鸭子沒被发现,又下田来偷了几回,所以那两只鸭子看见同伴都不见了,所以“嘎嘎嘎、嘎嘎嘎”的大叫着到路上找伴来了,正好被远兴看见了。除爷爷座在地上不动外,其它几人又在附近的蓬蓬里找到了五只死鸭,爷爷看着那几只死鸭有气无力的对大家说:“算了,不找了,找到了也是死鸭,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回去吧。”
他们下到山来,看见喜旺二爷爷的女儿腊珍正陪着奶奶,奶奶在那边哭边数落:“我千辛万苦了一个多月服侍这几条鸭,就是想让几条伢儿得颗荤菜吃,现在被那老背时的剁脑壳里一下子全毁了。”
腊珍怎么来了呢?原来她正在拱桥下洗衣服,听到上面吵翻了,她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她走上来看看情况,看见奶奶己过了拱桥,正屁股一挪一挪追去,她见奶奶没让儿媳妇陪她去,她急忙下到桥下把衣服送回家,二爷爷的家就在喜旺家的后面。然后赶到杞木冲来了。她看见伯娘一个人座在田坎上哭。腊珍说:“伯娘,就几只鸭不见了,莫太伤心了。下次再养几只就行了。”
“腊珍婆,你不晓得,屋里伢儿好久都没吃个荤菜了,上次喜旺他爹妈带颗钱上来,也就买了一餐肉吃,剩下的钱也买不起几斤肉了,我就用它买了十几只鸭苗,养大了多有几餐吃,现在好了,钱也没了,肉也没了,钱好难得喔。”
这时爷爷他们提着几条被野狗撕裂的死鸭下山来了。奶奶看了气不打一起来,在旁边找什么要打人,跑到旁边折了一根小树条,照着爷爷边骂边哭就打。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夺下她的小树条。奶奶也许劲使过了,没劲了,缓了一下气,忽然一把夺下远兴、国喜和吉财手上的死鸭子。扔下了路下面的小溪里。又要去折树条,喜旺和喜财抱住奶奶哭说道:“奶奶,莫打爷爷了,我们不要肉吃了,回去算了吧。”
大家也劝她,“算了吧,回去吧,你再打也没用了,满满也没办法,他也不是故意的。”
这时弄喜,远福两个也来了,听说了情况。弄喜忙说:“嫂娘子,莫生气了啰,今天这事也怪我,我若不喊有喜哥来帮忙。有喜哥可能早就来挖地了,鸭也不会被野狗拉走了。你如果再打有喜哥不肯回家,那我今天就是最大的罪人,就是为难我啊。我都没脸见你了。回去吧。”
在众人的拉拽下终于回家了。儿媳妇九妹见婆婆在大家的陪伴下回来了。她接过奶奶的手扶她座到茶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这时己到了傍晚做晚饭的时候了,其它人安慰了奶奶几句都各自回去做饭了。弄喜和远福陪着爷爷在后面低着头声也不做的慢慢走着。走过拱桥,爷爷叫弄喜俩个回去了,自己走到柚木树下面无表情的又抽起了喇叭筒烟。看都不敢看座在茶堂屋门口的老婆子,心想:这彻底完了,本想放鸭巴结一下,现在出这样的事,真是……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媳妇九妹安慰了几句,见婆婆也不做声了就说:“莫生气了,我做饭去了喔。”
说完喊喜旺两兄弟陪着奶奶,两兄弟不声不响地来到奶奶身边一边一个蹲在了地上靠看奶奶,奶奶一直盯着爷爷,那眼神就像恨不得一口吃下爷爷。天都黑了,儿媳妇饭也好了,婆婆今天也没去她的小厨房,一直座在那儿。爷爷也没动,只是一袋烟一袋烟的抽着。儿媳妇叫喜旺两兄弟先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