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厮杀声持续了将近半日,最后渐渐消弥。
而路易斯也能感觉禁锢自己神魂的契约变得虚弱无比。
路易斯在心里慢慢算着时间，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座椅。
很快，很快他就能回到自己的真身里。
他就能逃出那个永不见天日的地狱。
他有些兴奋,手指微紧着，按住怀里小精灵的腰身。
路易斯稍稍压抑下情绪,低声：“艾克尔，你很快就能看见真正的我。”
他被迫订下的契约原本早就该消散，因为光明神在万年前就已陨落。
但由于信仰而聚集起的力量,让神明契约没有弥散。
而如今随着教众死去,信仰而消失。
力量也正逐渐被削弱。
厮杀声在不久后完全消失。
路易斯停住了敲击的动作,牵着还没弄清状况的艾克尔站起身。
他目光冷冷扫向殿外,语气平淡,却一字一句：“结束了。”
看似非常的冷静。
只有被路易斯握着的手艾克尔知道，对方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也只有艾克尔知道,路易斯其实非常地缺乏安全感。
在暗之森的时候，他每天走之前,路易斯都会问他明天还会不会来看他。
直到自己明确回答了，路易斯才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
小精灵有些心疼地想，怎么会有人忍心让别人在黑暗里独自待了这么多年？
艾克尔仰起头看着路易斯,眨了眨眼。
他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眼睑还是湿润润的。
然后慢慢地握紧了路易斯的手。
你不要难过。
我会一直陪着你。
路易斯感觉到这股微不足道的力量。
右胸口那颗不属于他的心脏，微微一缩。
他没有低头去看艾克尔,只是换了个牵手的姿势。
十指相扣。
而此时所有国王也纷纷站起，他们的目光中心点聚焦到路易斯身上。
以他为首。
所以当路易斯跨步往外走时，他们紧跟了上去。
路易斯一边走,一边轻声对艾克尔说：“要出去的时候,闭上眼。”
“不要看。”
艾克尔乖乖地点点头。
在跨出去的后,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就闻到了一股冲鼻的血腥味。
浓稠地让人恶心。
只要他睁开眼就能看到面前的遍地尸体。
宛如修罗练狱般，尸横遍野。
偌大的地方，没有一处是不沾上血液的。
满目腥红。
路易斯骨子里的暴虐都被这股冲天的血腥味给激了深处，他克制地看了眼手边乖乖闭眼的艾克尔。
小精灵仰着脸，因为闭眼，什么都不看见，所以格外地依靠自己。
他走一步，艾克尔就走一步。
路易斯缓缓冷静了下来，神色平静道：“可以开始了。”
塞西尔微颔首：“嗯。”
他腥红地披风被风卷起，国王权杖紧握手中。
他抬手示意底下已经排列好的士兵。
士兵们看到指令，举着染血的刀枪转身去动作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塞西尔的眸子已经转为极淡的浅蓝，这代表着他格外愉悦。
任谁在这场足以颠覆历史的战争面前，都不会保持着冷静，他已经是在很克制的情况下，才没有让自己稳重的神情泄漏出一丝心中的兴奋感。
这场用无数人鲜血洗礼的革命在所有人面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胜利。
但塞西尔在没有真正确认前，绝不会容许自己被情绪冲昏头脑。
直到他看见天边一股巨大的烟云冲天而起时，唇角才微微勾起。
随着烟云升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国家都降下了那代表着教廷的金色旗帜，下一瞬，各色国家的鲜明旗帜缓缓升起。
这宣告整个大陆“教廷破灭”的做法，让信仰光明，信仰教廷的人类数量迅速减少。
神明的契约终于摇摇欲坠，在黑暗元素的冲击下，不堪重负地破碎了。
包围了整个暗之森的结界一瞬破裂。
黑暗种族终于获得了自由。
近乎在轻微地“咔”声响起的同时，三方俱动。
他们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从遥远的暗之森赶到了大陆中心处的教廷。
透明的黑色羽翼遮天蔽日。
密密麻麻的蝙蝠紧随其后，它们笼罩了教廷的上空。
同时，狼吼直啸天地。
暗精灵族的王、血族的伯爵和狼族的首领同时赶到了教廷。
而狼吼消失的下一瞬，银狼一跃而起，直至半空，它跳过了高强，银色在空中划出一条亮丽的线，而后稳稳落在众人面前。
蝙蝠群在空中盘旋，又迅速向地面一点飞去，汇集的瞬间，一个乌发血眸的男人执着拐杖立在原地。
暗精灵王的羽翼扇动着，他从半空降落到地，在裸露的双脚在堪堪触碰到地面上的血泊时停了下来。
透黑色的羽翼缓缓垂落，直至完全停止扇动。
但暗精灵王的脚尖仍旧稳稳地未落地，散落在后背的黑发被风微微吹起，发丝轻柔地贴上那张俊美的脸庞。
德诺汀冷清的双眸在触及艾克尔的一瞬间，神色就变了，明明他的眼睑动都未动，清冷却转为了柔和。
只一瞬，又恢复成冷清又神秘的色彩。
听见狼嚎就当场呆住的艾克尔，隐隐觉得有谁在看着自己，那个目光很熟悉……很熟悉。
但想睁眼去看，却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路易斯。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国王们面上的笑容一瞬消失，他们如临大敌的看着面前突然而至的异军。
塞西尔眉头紧锁，拔剑，迈出半步：“该死，黑暗生物怎么会跃过契约，逃出了暗之森？”
塞西尔侧目看了一眼路易斯，本想去看看现在路易斯的打算。
侧眸时，他余光却看见，来的三者向他们示为主心骨的路易斯颔首示意。
淡蓝色的眸子一下变成深蓝近黑的暗沉。
国王们霎时惊惧万分地看着路易斯。
主教大人怎么会跟黑暗生物有关系？！
一切仅发现在一息之间。
艾克尔没有察觉到身边的暗潮汹涌，她还沉浸在塞西尔的那句话中，呼吸微微一滞，黑暗生物？
怎么可能？
他心中又不忍期待。
如果那声狼嚎是穆图，那那个令他感到熟悉的注视岂不是……老师？
老师怎么可能会来？
纵使心中再不相信，他也忍不住偷偷睁开了眼。
真的会是老师吗？
下一刻，艾克尔就被路易斯紧紧抱住。
很突然的一个拥抱让小精灵傻了眼。
然后艾克尔就发现抱着自己的路易斯微微发着颤，脊背弓起。
他有些慌地回报住路易斯，着急地问：“你怎么了？”
路易斯却一言不发，他咬着牙，忍受脊背处骨骼生长的瘙/痒。
抬手化开虚空，取出了那副巨大的神骨。
神骨飘至半空，不止从何而来的鸦羽飞至它的上方，强劲的黑暗元素包裹住他们。
空荡荡地神骨从中长出了血肉，成片的鸦羽覆盖住它。
好一会儿，这个庞然大物才竣工。
它跌落在地，发出重重一声响。
伤痕累累的羽骨倒在血泊中，黯淡无光。
这是个废品。
它唯一的作用是合成之后，能让里面的神力与神格感到路易斯神魂深处的气息，神力与神格就能回到路易斯的身上。
而刚才契约解除，路易斯被禁锢了几万年的神魂进入了他这具躯壳。
人类的身躯承受不了神明的灵魂。
着急回家的神力就开始动手改造这具身体。
路易斯之所以支撑不住，是因为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及血肉都在更新换代。
他在从一个人类蜕变成神。
冷汗从额头滴落。
路易斯忍着剧痛与麻痒，气息不匀，哑着声：“很快就好。”
“别怕。”
几乎是瞬间，一双黑色的羽翼就从路易斯的脊背飞速生长出。
它撞破了脊骨处的皮肉，带着撕裂搬的气势，横冲直撞地往外绽放。
路易斯甚至都等不及它长好，就扇动着羽翼，凌空而起。
黑色的鸦羽近乎横跨了天际，以一种决然的姿态昭告所有人：几万年前的神明，回来了。
路易斯喟叹一声，将血液里的鼓噪都强制压了下来，他微眯眸，享受着这许久未感受到的从空中俯瞰地面的感觉。
最后低声问着怀里看呆的艾克尔，嗓音含笑：“好看吗？”
艾克尔点点头：“很好看！它很漂亮。”
他还没见过这种类型的翅膀，好像摸摸上面黑色的鸦羽。
路易斯唇角轻勾：“你的也很好看。”
他碰了碰艾克尔的脊骨，从根处缓缓顺着抚摸到翼尖。
就像上次消失时一样，这次艾克尔的双翼也是凭空出现。
生长时是无知无觉，生长后却异常敏感。
敏感得让艾克尔瞬间软成一滩水。
连抱住路易斯的力气都没有了，双手无力地垂落。
现在唯一的支撑点，只有路易斯扣在他腰身处的手臂。
艾克尔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眼中被激出了泪光，
软声求着：“别碰了……”
路易斯顺势停手，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处理完杂事，再享受这个手感也不迟。
还不知道自己之后会经历什么的艾克尔，在感觉到路易斯松手的一瞬，就傻乎乎地道谢。
等艾克尔缓了过来，路易斯就带着他缓缓降落在地。
已经被真相吓住的国王再也没有之前云淡风轻的姿态，纷纷戒备地举起了剑，眼神愤恨。
塞西尔率先垂范，发动攻击：“我们被骗了，路易斯根本不是什么教廷的主教！他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路易斯眼神冰冷：“人类在黑暗面前不堪一击。”
“不想死，就放下武器。”
塞西尔神色犹豫，他有些担心地看向被“困”住的艾克尔。
却眼尖地发现在路易斯宽大的教袍间，艾克尔露出来的一丁点翼尖。
塞西尔：“……”
艾克尔也是暗精灵？
担心的对象没有了。
大家也心知肚明，就算是之前，路易斯催动藤蔓也能动手将他们全部人杀了。
国王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在塞西尔妥放下手中剑之后，也纷纷妥协。
塞西尔：“你究竟是谁？又想干什么？”
“神明的契约是怎么失效的？”
路易斯看似很好脾气的一一解答：“黑暗神路易斯，你们圣书上记载的那个。”
“神明契约能失效，也有各位的功劳在。”
“我代表黑暗生物感谢你们。”
所有国王包括塞西尔：“……”
有被气到，谢谢。
路易斯解释契约为什么失效后，才说到了正题：“我现在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划分大陆土地的归属权。”
“毕竟几万年过去了，契约也是需要更新的。”
“现在代表人类的是你们，你们可以选出一个首领来跟我谈判，商讨新契约的内容，然后请所有国王跟我签订。”
路易斯进退有度，他收起了长久以来的□□，第一次像个正常的领导层。
而人类方选出的代表是塞西尔。
他们决定在殿内做决策。
艾克尔被路易斯松开。
路易斯问他：“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艾克尔一直被路易斯锁在怀里，还没有来得及去看路易斯身后的有着什么。
于是想点点头答应。
一直沉默的德诺汀在这时开口了。
他嗓音冷淡：“艾克尔。”
艾克尔身子一僵，随后立刻看向了路易斯身后传来声音的地方。
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瞳孔微微放大：“老师？！”
意料之外的惊喜笼罩住了艾克尔，他格外开心地再唤：“老师。”
德诺汀摇摇头，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着艾克尔抬起了一只手。
用动作无声道：来，到老师这里来。
艾克尔瞬间就扔下路易斯了，向德诺汀跑去。
跑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向黑着脸的路易斯跑了回去。
他气喘吁吁：“我不跟你一起啦。”
小精灵眼睛晶亮地让路易斯脸色更黑。
下一瞬，他就僵住了。
因为艾克尔抓着自己的手臂，踮着脚，主动地在他的侧脸吧唧了一口。
很开心地笑着说：“这是道别吻。”
艾克尔：“你要快点回来。”
路易斯：“好。”
路易斯转身就走，
直到他跟同样黑着脸的塞西尔进到殿里，艾克尔才回头冲向德诺汀。
他特别开心，最后嫌跑步太慢，用翅膀扑棱着飞起来，对上德诺汀平静无波的眼神又堪堪停住了。
很小心翼翼地停在了德诺汀的面前。
然后特别乖地握住了德诺汀的手，边晃边软声：“老师，你怎么还没生完气呀？”
这就是德诺汀跟兰希斯最大的区别。
德诺汀永远都是清冷且克制的。
他是对艾克尔有着喜爱，但它永远也不会越过雷池半步。
这份由喜爱延伸开来的偏爱有着德诺汀的色彩，它不会格外的过分，也不会格外的强势。
就连展现控制欲，也是温柔的。
他带着自己的那一份清冷，温和又克制地摸了摸艾克尔的头，一字一句：“我没生气。”
冰凉地指尖抬起了艾克尔的下颔。
艾克尔听见老师的嗓音里含着轻微地笑意：“艾克尔长大了。”
“没了老师，也能过得很好。”
艾克尔不开心：“才不是的，我不会不要老师的！”
他鼓起勇气，抱住了老师：“老师，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很想你。”
德诺汀静静地由着他抱，好一会儿才出声：“嗯。”
他在心里说，老师也是。
穆图等他们叙旧完，才用自己硕大的狼头拱了拱艾克尔。
艾克尔抱完老师，又惬意地捋着穆图的毛。
两米高的狼，狼毛也格外的浓厚。
摸着特别舒服！
血族伯爵也笑着开口：“德诺汀，这就是你的学生？”
德诺汀点头：“嗯，前段时间多谢了。”
他指的是血族放过艾克尔的那一次。
血族伯爵：“听你念叨了这么多次，可算见到了。”
德诺汀：“别打他的注意。”
穆图被艾克尔顺毛顺得低声熬叫。
狼王的脸都丢尽了。
……
契约在临近下午时被签订完成，它被打上了黑暗神的神力，即刻生效。
条款很多，最重要的仅有几个。
第一是黑暗生物与人类共享大陆的使用权，黑暗生物占包括暗之森在内的二分之一大陆，人类迁至剩下的二分之一。
第二是黑暗生物与人类和平开展贸易往来，无故不得伤害对方。
第三是毁掉大陆上教廷的所有据点。
……
——
一切杂事处理完毕后。
路易斯就带着艾克尔飞回到了暗之森。
他们来到那个死湖旁，潜入湖底。
去到洞口深处的生命之树残骸旁。
这是艾克尔第一次跟别人一起来这个地方。
这也是他多次幻想的场景，跟路易斯一起靠着这棵枯树，面对面的聊天。
多年的愿望一经实现，艾克尔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去看一旁屈腿坐着的路易斯。
对方的双翼还在往下滴着水。
艾克尔不由得响起另一具同属于路易斯的翼骨，它伤痕累累。
小精灵又开始心疼。
他跪坐起身，小心翼翼去摸路易斯的翼骨，轻声问：“还疼吗？”
路易斯瞳孔微微一缩。
其实同暗精灵一样，黑暗神的翅膀也格外敏感。
他强制冷静，隐忍着：“不疼。”
艾克尔没有发现路易斯不对劲的神色。
还在继续触碰。
这次不是因为觉得路易斯疼，而是单纯被那双羽翼的漂亮迷住了眼。
直到自己骤然被路易斯抱了起来，才惊呼一声，发现了路易斯眼神中的欲色。
但已经晚了。
湿漉漉的黑色羽翼包围住娇小的小精灵。
一个密闭的黑色空间一瞬形成。
它狭小地只能容纳近路易斯跟艾克尔。
地上的黑色花蕊闪着光亮。
它让路易斯的眸中清晰倒映出艾克尔的身影。
小精灵被羽翼滴下的水染湿。
他仰着脸，脸侧水珠滚落，流到了颈侧，滑出一道水痕。
澄澈晶亮的双眸只映着自己。
有些怔愣地瞧着自己。
然后歪了歪头，精致的眉眼格外地困惑。
不解自己怎么就被锁了起来。
可爱的要命。
艾克尔也在看着路易斯，对方近在眉睫。
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心脏不知为什么“砰砰砰”地跳得厉害。
发酸发紧到深处，又迸出极致的甜。
让他忍不住在路易斯的目光下，闭上了眼。
有些紧张地等待着。
路易斯也半闭起锋利的眉眼，俯身吻了下去。
唇齿相碰时。
路易斯停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想清楚了。”
“以后就算反悔，我也不会放你走。”
艾克尔眉眼弯起来，笑得非常好看。
他微微仰起脸，主动碰上了路易斯的唇。
他一张脸通红，耳根也红得滴血。
因为害羞，他声音很小，却格外坚定：“我想……清楚了，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你亲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