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焦仁在荀子夫妇一再的挽留下住了下来,每天只卧床静养,荀子又每日寻些草药来为她治疗,因此不上几日便已行走如常了。在她养病的这几天里,村子里的人听说荀子家来了一个外国人,这是亘古都没有过的事,因此大家都跑过来看她。焦仁躺在床上无聊,有这些人过来说话倒也能解些寂寞。虽然语言不通,但焦仁倒底有些语言天赋,且又年轻,记忆力好,几天之后只要他们放慢语速说话,她便能大概听懂说的是什么了,有时还能用当地的语言同他们整上两句。这里的人非常热情,见焦仁脚伤已好,便争着邀请她到家中做客。焦仁病中见来看她的人全是矮子,心中着实好奇,不知这里的人是不是全都这个样子,又不好问的,这时见众人真心相邀,便想趁机看看,也就答应了。这一去她便发现这个叫崖边村的村子里的人竟没有一个超过三尺的。同时她还发现,不仅这里的人,就连这里的家禽家畜都比她在交子国见到的要小得多,简直就是迷你型的。这里的马跟猪差不多高,而猪只跟狗差不多大,狗又比鸡大不了多少,而鸡就跟小鸟差不多了。这里的房子大多也是低矮的,像荀子家这种她低了头能进去的房子已经算是高的了。大多数人家的房子她即便能爬得进去也直不起腰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就他们矮小的身材而言,这矮房子倒和他们更配。只是在这些人家做客的时候,主人便只能在庭院里招待她了。这日她受邀到一户人家去吃饭,主人便是在庭院里招待的。主人还邀请了一些邻居来作陪。桌子上摆满了些菜肴,还有足够的米饭,当然还少不了像荀子家庭院里的树上的那种红颜色的果子。这种叫无忧果的水果看上去颜色一个样,但味道却千差万别,有苹果味、梨子味、桃子味,甚至还跑出了牛奶味、草莓味。这水果似乎是这里的主食,当然也有人家拿出米饭或面食来招待她的,但这似乎只有富裕人家才拿得出。主人还端来了用无忧果酿制的果子酒待客,因焦仁不论是果子酒还是米酒一律不喝,主人便为她准备了牛奶。大家一面吃着一面说些闲话,吃到一半时一人偶一抬头,忽然大叫一声:“大雕!”
站起身便跑。其他的人听到喊声莫不惊慌失措抱头鼠窜,杯盏碗箸遗落一地。焦仁此时尚未听过这个词,不知什么意思,见众人抬头看了一眼便没命的往屋里跑,便也吓的站了起来往天上看,只见一只大雕正在庭院上空盘旋。她再四面一看,再没有发现其他令人害怕的东西,心倒定了,便想:他们害怕的肯定是它。这也难怪,他们身材这般矮小,而这大雕又如此之大。正想着呢,就见那只大雕在庭院上空又盘旋了几下便飞走了。见大雕飞走,四散奔逃的人们这才心有余悸的从藏身之处出来。大家都来向焦仁赔罪,说刚才不该撇下她独自逃命,随后又羡慕地说,如果他们能有她这样高大就好了,就不用担心大雕了。焦仁道:“它竟然还吃人?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些人道:“怎么不吃人,它抓我们就跟抓小鸡似的。我们不知有多少人被它吃了呢。”
焦仁道:“你们不会用弓箭射杀它吗?”
这些人都道:“它那么厉害,谁敢呀。”
焦仁正要说:“即便再厉害,你们也要拼一拼呀。”
忽然便想到自己在山上时,老虎都已经离开了,自己不照样吓得魂不附体落荒而逃,这时倒要来教训这些人,想到这忙住了口。她看着这些羸弱而矮小的人,不无怜悯地道:“你们国家的人都跟你们差不多高吗?”
“是的。在我们国家,身材最高的是我们的国王,他也只有一米。高个子在我们国家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而且也是做官的资本。在我们这里,只要谁的个子高谁的官便做得大。你要是生在我们国家准是皇后。”
这些人道。焦仁笑道:“是吗?”
“你别不信,我们村的保长是二尺五,县令是二尺六,知府是二尺七。”
这些人道。“那,你们国王如果身高不是最高的,还不能当国王啰?”
这些人愤慨地说道:“我们国王的个子怎么可能不是最高的?我们这里每一任的国王总是从全国各地挑选个子最高的女子作他的妻妾,这样他们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不会矮。当然有时也会有例外,所以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国王喜欢谁,想让他当接班人,便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长的更高些。”
“这个子不是天生的吗?还有法子让人的身材长得更高?”
“怎么没有,你只要到城里去看看就知道了,那里有许多增高的医院。这些医院除了有正规的外,还有许多私人开设的馆子呢。”
“都是些怎样增高的医院呢?”
“有拉腿的,有拉身的,有折骨的,有夹头的等等等等。”
“愿闻其详。”
“这拉腿馆便是把人的双腿绑起来,将人倒挂在房梁上,让人自身的重量将双腿拉长。只是这人倒吊着,血脉下行头脑会发胀,人很难受,这样就有了拉身馆。这拉身馆便是将人的头发绑在房梁上,脚上再绑上重物,以此来将人全身的骨骼拉长。折骨馆便是将人腿打断,然后让骨头自然愈合,已达到增高的目地。夹头馆则是用夹板将婴幼儿的头夹住,让他的头颅往上长,以达到增加高度的目地。”
焦仁见这里的人为了身高竟对自己这样狠,不禁感慨。想了一想又问道:“你们的祖先也是你们这般高吗?”
“不,我们的祖先个子都很高,有的比你还高。”
“那你们现在怎么会这样矮呢?”
“谁知道呢。其实我们的祖先一开始并不是住在这里的,他们也是像你一样无意中来到这里的。”
“哦?”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黄帝和蚩尤为了争夺天下,打了很多年的仗,我们的祖先为了躲避战乱便开始流亡。他们走了很多地方,最后才来到这里。他们见这里山清水秀,土地肥沃,便决定在这里定居。当时这里还没有人。他们住下来之后发现这儿跟他们到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这里没有冬夏,一年四季都如春天般温暖,树上的叶子也不会枯黄掉落。这里的果树更是常年开花常年结果。最为神奇的还是我们吃的这果子,它的果核里面竟然不是果仁,而是衣服。人们因这果子不仅能让人填饱肚子,还有衣服给人穿,便将它取名为无忧果,树则叫无忧树。神奇的还有厕所树,这也是别处没有的。这时便有人说这里肯定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他们见我们饱受战争之苦、颠沛流离之痛,便将我们接到这儿来了。虽然谁也没有看到过神仙,但人们都相信这个说法。从那时起人们便把这里称为天府之国了。这称谓也一直沿用至今。”
“这无忧果没有果仁,可我看你们这到处都是这种树,那它又是怎样繁殖的呢?”
“这树跟柳树一样,取个枝条往土里一插就行,挺容易的。因为这样,我们全国各地到处都是这种树,所以在我们国家看不到乞丐,也没有饿死人的事发生。”
“可是,从我掉下悬崖的那儿起一直到你们的这个村子,有二三十里地吧,我就没有看到一棵这样的树,河岸两边甚至也找不到一棵能结果子吃的树。”
“这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们的祖先在这里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之后,忽然有一天他们想,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好,如果外面的人也像他们一样,无意间来到这里,见这里好,想要霸占这个地方,那怎么办?到时是不是又要发生战争?为了防止这事发生,他们便切断了所有进入天府国的道路。你在悬崖下不远处看到的连绵不绝的山丘,就是当年人们掘断下山的路的土堆积而成的。就这样他们还担心有人从悬崖上掉下来没摔死,便又在悬崖下密植剑麻,这样人掉下来不摔死也要戳死了。当时人们还规定从悬崖下往内地来的三十里地一律不许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存在,为此国家每隔几年还会派人前去查看。从那时起到现在,已不知过了多少年了。你是自那之后第一个进来的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孟兰城和荀子见到我时是那么的骇异了。”
焦仁想,便又问道:“这一路上没有人烟,想来也是这个缘故了?”
“是的,当初人们想的是,即便有人摔下来没死,也必身受重伤走不了路。如果他想就近找些吃的,只要没有,他便会饿死。想不到你是掉到水里,而且还没怎么受伤,还一路漂到了我们村子,这岂不是天意如此?我们的祖先切断了从外面进来的路以后,认为大功告成,再也没有人能进来了,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们了,这里又是一块风水宝地,吃穿不愁,而且还不用劳动,便再也没有人愿意干活了。大家整天都是吃了玩,玩了睡。或许是这个原因,又或许是地理环境的原因,再不就是无忧果的缘故吧,他们的身材逐渐变得单薄,也矮了,最后便成了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哦。”
“这里的无忧果原先都是一斤一个的,颜色也只有白色这一种,我们的祖先在变矮之后,一斤一个的无忧果一餐便吃不下去。这时便有好事者想将它变小一点,刚好一餐一个,而且还想让它的口味多样化一点。这无忧果是靠扦插繁殖的,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当时便有人说这无忧果又不要你种,干嘛费这个劲,有时间不如玩玩快活。这人只不理,天天盯着无忧果树看,后来有一天他偶然发现有一株无忧树上的枝条发生了变异,结出来的果实比别的果子都小,颜色也略有不同,他便将这根枝条剪了下来扦插。经过精心培育后,这株树上的果实便比别的树上的果实要小,颜色也变了。如此,又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还真将无忧果变小了,颜色也由当初的粉白变成了红色,口味更发生了变化,变得丰富起来。以前的果子大,果核里面的的天衣也大,现在这果子变小了,天衣也随之改变,这倒正合了当时人们的身材。由此看来,这世上还真没有白做的工,是不是?”
“这人有高矮胖瘦,衣服自然也各有不同,总不可能每一个人的都一样吧?”
“这好办。果子它不可能全都一样大,我们只要根据自己的身材挑选大小合适的无忧果便成。像你身上穿的这种衣服,便是最原始的树上的。像这种树,大部分人家已经不种了;即便种,也只是要它里面的天衣,好把它改成被子、床帐什么的。”
“你们这里的牛羊都比我以前见到过的小,这又是什么缘故?”
“这也是人工选择的结果呀。像牛呀马呀,我们这么矮小,可它们还是那么大,我们如何驾驭得了。这都是一代一代选育的结果。”
焦仁心下便想:这里的马、牛、羊也罢了,这无忧树和厕树倒神奇的很,可能是这里独有的,别处绝无,我以后出去时要是能带上一两根枝子,在没有这树的地方插一插,那天下不都有这树了么?这样,人们要少多少辛苦劳累啊。虽然这样想,却不敢说出来,怕这里的人不干,还怕这里的人因此而将她囚禁起来。少停,她又找话来说:“你们这是一个大村庄,几十户人家,我怎么没看见一个小孩呢,甚至连年轻人也很少见?”
“我们的人变矮小了,生理机能也随即发生了改变,很多人生不出孩子来。即便能生,也要冒很大的风险,弄不好便会死,这样谁还愿意生呀。没有孩子,许多人便动起了歪脑筋,想偷、抢、拐、骗别人家的孩子。你住的荀子家,他们唯一的一个儿子就被人偷走了。再一个,我们这里有大雕,经常吃人,谁还敢住在这,年轻人早都离开了,搬到城里去了,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住这住惯了,还守在这儿不肯走。”
焦仁心道:“怪不得我见荀子夫妻俩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原来是这个缘故。”
便又问道:“他们的孩子是什么时候被人偷走的?”
“有十几年了吧。孟兰城生了孩子以后没有奶水喂养,便请了一个奶妈来,谁知在第三天头上这奶妈趁两口子不备,抱了孩子便跑了。其实也不只他一家丢了孩子,我们村子这十来年里,前前后后一共丢过五个孩子。”
“这罪犯也太猖獗了吧,国家难道不管吗?”
“国家也没有好办法呀,所以只好劝百姓多生。我们国家鼓励国人纵情声色也是有这种考量的。”
“这真是奇葩的政策。”
焦仁心道。饭罢,众人又闲话一番,焦仁便告辞回家。一进屋便见荀子正伏案画一幅画,孟兰城则在一旁指点着。她凑上去一看,见画的是一个妇人的肖像,便问:“这人是谁?”
荀子见问便搁了笔道:“她叫刑慊。她偷走了我的孩子。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找她。”
焦仁道:“我今天刚好听人家说了这事,说你们丢了孩子,现在还没有找到。”
荀子叹气道:“咳,十八年了呀。”
顿一顿又道:“我们本来也有事要跟你说,只是一时又不知道怎样开口才好。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们丢了孩子,那我就索性告诉你吧。我和贱内自从孩子丢了后一直都在找,这次也是因为贱内病了,不得不回来养病,不想遇到了你,而你又受了伤,所以我们便没有再出去找了。如今你的伤也好了,我便和贱内商量着要再去找孩子,可又一想你还在这儿住着,且举目无亲,又人生地不熟,我们这一走,你怎么办呢?故此在这为难呢。”
“这么多年,你们一定跑过不少地方,这再去,又到哪里找呢?”
孟兰城愁眉不展道:“我们原先认为奶妈抱了孩子一定会躲到偏僻的地方去,因此便在这样的地方找。可我们把全国这样的地方几乎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这回我们打算到大城市里去找找看。”
荀子补充道:“我们也不是没有在城市里找过,只是去的少些罢了。”
焦仁心直口快道:“都这么些年了,当年的婴儿也长大了,你们见了面还不知认得不认得;便是刑慊,这么多年,只怕相貌也改变了。”
二人的潜意识都给她这句话唤起了响应,孟兰城便哭了。荀子忙安慰道:“一个人的相貌再怎么变,她的言行举止总变不到哪里去,我们会认出她来的。”
焦仁为了补救刚才的不当言论忙道:“我在你们家又吃又住,叨扰多日,你们又不收钱,我也怪不好意思的。这样吧,我帮你们找,怎样?”
“你帮我们找?”
夫妻俩不敢置信道。“你们对我这样好,我总该有所回报才是。”
孟兰城心动了,见荀子还在犹豫,忙道:“我们国家四面都是悬崖峭壁,根本无法攀援,焦姑娘虽有幸能进来,未必还出得去,除非她长出翅膀来。既这么着,她在这里又没事情做,不如就帮我们找孩子。”
欲知荀子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