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吴秦见槐玉少了一条腿,以后再也不能下海了,不禁悲伤难忍,念叨了一句。冷倩忙道:“老大,现在救人要紧。”
吴秦只得含悲忍泪上来帮忙。冷倩早已将槐玉的裤管割开,拿绷带扎住了残肢上部,吴秦便将止血药抹在她伤口上。金创药一抹上伤口,槐玉便哎呦一声,疼得醒过来。吴秦见她醒了,稍稍放下心来,便帮着冷倩将她伤口包扎好,然后命武、冷二人抬进舱去。他见焦仁还没有上来,便立在船头四处找,只不见人。这时其他船上的人收到信号,因害怕危险都纷纷离开了这儿。没奈何,吴秦见状也只得随着众人离开,犹不时回头张望,希望焦仁还能回来。等到焦仁向他们游来时,他在船上第一个看见,便立即扯开喉咙喊她赶紧上船,说这儿有危险。焦仁上了船也无心听他细说鲨鱼咬了槐玉,忙奔进舱去看。只见槐玉面如白纸,闭着眼躺在床上,被子一直拉到了颌下。焦仁忙轻唤道:“姐姐,你感觉怎样?”
槐玉缓缓睁开双眼,嘴唇翕动着想要说话,却终于没有发出声音。焦仁的心往下一沉,忙回头对吴秦道:“我们得马上送她回去。”
吴秦也正为此事为难,按不成文的规定,凡生病不能工作者,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一律等钟三郎的船来了,由他送回去,上次笪佩便是如此。但这回槐玉的伤情显然不同,已命在旦夕,得尽快送回去医治才是。但是这样一来袁不易和焦仁怎么办?她们要是不肯回去,而提出上别人的船,他是不能拒绝的。那么等他把槐玉送回去再来,她们也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船上来了。袁不易倒还罢了,反正她一天也抓不到几只海参。但焦仁就不同了,她一个人可抵得上其他五六个人,把这样一个人拱手让给别人,他实在不愿意。但若不立即将槐玉送回去,自己的至亲骨肉,这让人家说起闲话来毕竟不好听。正在为难之际忽听焦仁让他赶快回去,他不便明说,便委婉地说自己的船小,人少,船行动的也慢,不如等钟三郎来。他的船大,水手又多,船跑起来又快。反正他今天就要过来收海参。焦仁听他说得有理,便也没往别处想,按耐住性子等钟三郎的到来。只是再等不来。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来了钟三郎,焦仁忙催促吴秦过去说知。吴秦也等得心焦,见他来了,忙将船靠上去同他商量。因有外快可赚,钟三郎自然满口答应,可是等冷、武二人将槐玉抬出舱,他见到槐玉的脸色以后便突然变卦,怎么也不肯了。他说:“她现在这个样子,我看还是你们自己送回去吧。我这里要一船一船的收货、验货,还要一一登记,又要发放补给,一时半会弄不好,没得耽误了你们看病。”
吴秦只得一再央求,钟三郎只不肯。没奈何,吴秦只得命二人将槐玉抬回去。槐玉本来就担心自己的生命,见钟三郎拒载,便知他是怕她死在他的船上晦气,不禁又气又伤心,由不得便落下泪来。吴秦见事识不济,只得来问袁、焦二人的去留。袁不易不愿随船回去,恰好詹光的船上走了一个人,有一个空位子,她便上了他的船。虽然还有一条船有空位置,但焦仁表示要跟他的船回去,不愿上。槐玉知道了便挣扎着说道:“妹妹,别人一天抓不到两个海参,你一天却能抓几十上百个,这回去干什么?若是怕鲨鱼,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你只要小心谨慎些便会没事。若是担心我,那也不必,俗话不是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么?”
不等焦仁回答,吴秦便道:“焦姑娘,我家小玉果然没有白认你这个妹妹,你这么担心她。”
说着,袁不易的行李已经搬过去了,吴秦便忙将船掉了头,朝岸上划去。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座小岛旁,这时吴秦见西边的天空上出现了一朵小小的乌云,知道今晚会有暴风雨,而现在再怎么赶时间他们也回不去,于是忙命停船,就在岛边抛锚。他们刚将船泊好,后面一条大船风驰电掣般赶来。吴秦见是钟三郎的船便对众人道:“他们今晚也赶不回去了,很有可能就在这里歇息。如果停在这里,我便过去把以往的账目同他核算核算,免得到时耽搁时间。你们在这好生照看着船。”
说着话,果见钟三郎的船靠了过来停了。于是两船便泊在一处。吴秦忙携了账本上了钟三郎的船。冷、武二人见时间不早,便到船头做饭去了。这里槐玉见左右无人便对焦仁说道:“妹妹,我有一样东西,想请你代为保管,可以吗?”
焦仁道:“行,但不知是什么东西?”
槐玉从被子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颤抖着手递了过来。焦仁忙接了,打开一看,只见一颗硕大无朋的鲛珠。在第一时间里,她不是震惊于这鲛珠的硕大,而是怀疑槐玉猜到了她的身世,拿这个东西来试探她。她害怕的几乎要夺路而逃了。“你看它漂亮吗?”
槐玉声音微弱地问。“漂亮。”
她心虚的低下头去,不敢看槐玉的眼睛。“这是我从一个大砗磲里得到的。”
焦仁连应答的力气都没有了。“为了它,我失去了一条腿。”
“什么?”
焦仁大感意外,忍不住抬起头来。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的依然是那双熟悉的深情的黑眼睛。它们此时依然如一泓湖水般清澈。她没有怀疑,没有刺探,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信任。焦仁立刻知道自己刚才是神经过敏,不由大为宽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值得。”
她说。“抓一辈子的海参都不抵这一颗宾珠。你说值不值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它价值连城啊。”
“价值连城?可它好像没有什么用处啊?”
“物以稀为贵。这宾珠本来就少,这颗又这么大,就更难得了,不然我也不会为它铤而走险失去一条腿。宾珠除了可以做首饰外还可以入药,有镇静安神之效,怎么说没有用呢?”
这里的人竟认为我们的眼泪如此值钱,而且还能治病,这真不可思议。焦仁想。她看向宾珠,像这么大的一颗,她也是第一次见。这分明是前面的眼泪还没来得及凝固成型,后面的泪水变蜂涌而至,如此前赴后继重重叠叠方可形成如此硕大之珠。那么,这是谁流下来的泪凝结成的呢?他又有怎样的伤心事,以至泪落如此呢?槐玉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妹妹,你替我拿着它,千万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它这么值钱,你自己收着,为什么要让我拿着呢?”
她说。槐玉苦笑了,可是还没等到这笑容到唇边,一阵疼痛袭来,这笑容便消失了。过了一会她才又说道:“我少了一条腿,还怎么走路。我这上了岸便要去医院。医院这地方没有钱是进不去的。我的积蓄又不多,不够看病,只有卖了它才行。可我又走不了路,所以也只有请你代劳了。”
——焦仁只得点头——“你上了岸便立刻到县城去,或者到州府去,不要在吴镇卖。吴镇地方太小,没人出得起价。你到了县城,找着珠宝行去问,一定要多问几家才能卖,知道吗?”
“我知道了。”
“如果,如果我死了……”槐玉说,喘息着停了下来。“你不要瞎说。你不会死的,不会。”
焦仁连忙说道。槐玉吃力地摇了摇头道:“我想我撑不到明天了,刚才你也看见了,钟三郎不让我上他的船,就是怕我死在他的船上。”
“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一定要挺住。你会没事的。”
焦仁说,急忙抓住她的手。她感到槐玉的手冷得像冰,她的心便直沉下去。“我也希望没事。我还年轻,还只有十七岁。”
槐玉说,忍不住流下泪来,“可我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焦仁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流下来。她说:“你有什么事要我做,尽管说。”
“如果我死了,这卖宾珠的钱,一半归你,这样你就可以到唐朝去了。剩下的一半请你转交给我在乱石岗子的妹妹寒温。”
“给我?”
槐玉深深地眨了一下眼睛代替回答。“不,不,我不要,我不能要。”
“我死了要钱还有什么用呢?”
槐玉勉强一笑。“那我也不能要。你可以给你的舅舅或者全都给寒温呀。”
“我舅舅并不缺钱。这珠子若是能给他,我早就给了,还等到现在?我担心这珠子一入了他的手便成了他的,再要不回来。至于寒温,她有一半也足够过活了。”
焦仁狠命地咬住嘴唇,以免自己的眼泪流下来。这珠子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在槐玉,却是用命换来的。这份情意,怎不让她感动!在冲动之下她从怀里掏出黑玉匣子,然后变戏法似的,她的手中已多了一个包袱。她将包袱放在床上打开。“姐姐你看,我有许多的珠子,我是可以到唐朝去的。”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宾珠?”
槐玉吃惊地问,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一鲛帕的宾珠。“我母亲给的。我一直不知道它能换钱。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所以你不用再担心我去不了唐朝了。”
槐玉将自己的珠子揣进怀里,然后拿了一颗焦仁的珠子放在眼前细看,随后说道:“这些宾珠又大又圆,一颗怕要值一二百两银子呢。”
“一二百两?那这些加起来不就是有成千上万两了?”
焦仁吃惊地问。“是的,这里的珠子可能要值上万的银子。你赶快把它收起来,不要让人看见了,要是让人看见就麻烦了。”
焦仁听了这话忙来收拾。正收着呢,忽见一条人影猛扑上来,一下子趴在宾珠上,激动地嚷道:“宾珠,宾珠,这么多的宾珠呀!”焦、槐二人吃了一惊,忙看时,却是钟三郎。原来吴秦和钟三郎核算完账目后,钟三郎随口说了句吴秦这一船所获的海参最多,比其他船上的都多的多。吴秦听了不免得意,兴头上便告诉他这全是焦仁的功劳,又说她能在水下换气,着时把她吹嘘了一番。钟三郎一时兴起,便要来看焦仁的庐山真面。即过了船进入船舱,恰好看见焦仁在收拾宾珠,他见了那么大一堆的宾珠顿时两眼放光,哪里还顾得什么,早一个恶虎扑食扑将上来。吴秦也看见了,一时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惊呆在门口动弹不得。焦仁见钟三郎趴在宾珠上不肯起身,嘴里还一个劲的嚷嚷着,忙抓起他的后衣领往上提,却哪里提得动。这时槐玉忽然翻身而起,将匕首一把架在钟三郎的脖子上,厉声说道:“放下,快放下,不然我就杀了你!”
“不,不!”
钟三郎嚎叫着说道。“你放不放?”
槐玉说,手腕一使劲,血从钟三郎的脖子上流了下来。吴秦见情况不妙忙抢上一步,一手拉开槐玉的匕首,一手便来扯钟三郎。钟三郎哪肯起身,无奈被两个人扯着,由不得他不起身。他一起身,焦仁忙放了手,胡乱将宾珠包了揣进怀里。吴秦见她揣进怀里,心道:“她竟然有这么多宾珠,这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难道他真的是唐朝皇帝外嫁的公主所生,这次是和父母回娘家去的?不然哪有这么多宾珠。”
不言他心中所想,单说他见焦仁揣了宾珠,钟三郎又痴痴傻傻地站在那里不动,便忙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直送他到跳板上。又见他魂不守舍,如丧考妣,害怕他会失足掉到海里,少不得扶他过船,直送入房间才罢。钟三郎进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眼前全是一颗颗圆润光洁的宾珠在晃动。吴秦见他半响无语,正要退出,忽听他带着哭腔说道:“宾珠啊,好大一堆宾珠啊。”
吴秦不由自主接口道:“是呀,是不少宾珠,值好几万两银子呢。”
钟三郎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忙抬眼看时,见是吴秦,眼里正放射着贪婪怨慕的光。一对难兄难弟彼此对视,眼睛里往来的消息,忙碌的能在空气里起春水的觳纹。钟三郎便把下颌一点,吴秦知意,便忙回身关了房门走上前来。“你想不想要这些宾珠?”
钟三郎单刀直入地问。“那么多宾珠,够用一辈子的了。”
吴秦侧面回应。“那我们把它抢过来?”
“刚才都没有抢到,现在又怎么抢啊?”
“那我们偷?”
“她在我船上这么久了,我一直都没有发现她有宾珠,这又怎么偷?”
“咱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然后慢慢地找,不怕找不到。”
钟三郎压低声音说,一面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动作。这时便觉手上一凉,脖子还有些疼,忙看手时,只见手上点点血迹,这才知道自己受了伤,心中的火腾地升了上来。“不行,这里人多,她一嚷起来大家都听见了。”
钟三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附在吴秦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吴秦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这杀人是要偿命的,我可不敢。再说,她和小玉一个房间,若是小玉问她到哪里去了,你让我怎么回答她?”
“你不能撒个谎呀?她一个外国人,死了就死了,谁来找你。”
“可我从来没杀过人,想想就害怕。”
“你就是没发财的命。”
钟三郎不屑地说,“这样吧,只要你按我的吩咐去做了,到时我过去料理她,这总行了吧?”
“我还是不想干。”
“这你还不想干?”
“我不干。船上出了这样的事会有晦气的。”
“你有了那些宾珠还要那船干什么?”
钟三郎道,“哦,我知道了,你想一个人独吞,是不是?告诉你,别做梦了。你今晚得不到,她明天就上岸了。她有那些宾珠,你以为她还会跟着你干,早走自己的路去了。”
吴秦恰有这心思,虽给钟三郎说破,但他却极力否认,找理由道:“我认为她是唐朝的皇亲国戚,不然哪会有这许多贵重的东西,又是冰鲛纱又是宾珠的。我只要护送她到唐朝,肯定少不了我的好处,我又何必杀人越货。”
钟三郎冷笑道:“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呢。就算是,他们能赏你多少银子?赏你几万?便是几万,这一来一去你不花银子?除掉花费你还能剩下多少?再说带几万两银子在身上,你以为安全?你若打算就住在唐朝不回来了,那你这里的家产不要了?”
一席话说的吴秦沉默了。半日方才说道:“可我一想到杀人腿就发软。”
“真是没用的东西。”
钟三郎不满地说,“我不是说了么,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其他的事交给我就是了。”
吴秦也是利令智昏,便同意了。正要走,钟三郎忙又唤住:“等等,我想你船上的东西未必就齐全,还是我这里配好了,你带过去。记着,连你外甥女和那两个划船的一并都下药,知道吗?”
吴秦点了点头。钟三郎忙将所需之物包了一包递给他,然后说道:“好了,你快回去办,我随后就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