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再次见到夏知雪是以这样的方式,还没寒暄两句就要面临暴力情节。之前灯光昏暗,没看清对方具体人数,现在音乐停了灯也亮了,才发觉对方陆陆续续冲进来的人并不比我们少。领头的是两个人,一个矮胖形似番茄,另一个高瘦状如黄瓜,看到这个组合的第一时间,我想起了当时正在热播的陈小春主演的港剧《鹿鼎记》里有一对经典组合——胖头陀和瘦头陀。我心下暗道不好:这不会遇到金庸先生笔下神龙教的帮众了吧?恍惚间我高举双手,心中一股澎湃之情已经不可抑制,就在我马上要喊出“神龙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的口号之时,一个酒瓶“咣”的砸到了我身后的墙上,与此同时酒桶也吃惊地看着我:“往哥,你干啥呢?为啥要投降?”
我的意识这才从不能自拔的影视梦魇中清醒过来,一把把夏知雪拽到身后,拎起一个酒瓶加入了战局。各位对我的一秒入戏不要见笑,一是因为当时喝了不少本来就晕乎,二则是因为春爷塑造的影视形象以及作品在当时是很深入人心的,不光是韦小宝和《鹿鼎记》,还有举世闻名的赵山河和《古惑仔》。战况激烈程度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本以为就算人数不占优,我们社团人士对付这种不入流的小流氓会很轻松,然而对方的战斗力完全超乎我的预期。他们打起架来虽然毫无章法,但是出手狠辣,双方都是赤手空拳的情况下,他们选择就地取材,抄起酒瓶就朝我方人员脑袋上抡,丝毫没有顾忌这么打会不会出现更严重的后果。而我们的人今天出来本就是为了高兴,大家身上也都没带什么兵器,只能以牙还牙,同样用酒瓶作为战斗装备迎战。在这里我需要给大家科普一下酒瓶这个东西。电影里面经常见到的用酒瓶砸人脑袋的镜头,可以说全部脱离现实。导演给我们看到的是一酒瓶砸下去,对方头部瞬间血流如注,酒瓶也应声碎落一地,其实这种情况只有片场的道具才能做得到,因为那瓶子是用糖做的。真实情况是,我曾经被人用酒瓶开过一回,对方也是用尽全力一抡,我反应不及时生吃下了这波伤害,酒瓶与我的天灵盖接触时发出的声音是一声沉闷的“嘭”,而不是电影里清脆的“啪”,并且我的脑袋并没有大量出血,而是肿起一个硕大无比的包,那个酒瓶呢,也没有碎掉,还是被对方稳稳当当握在手里。当时我俩都懵了,我是被砸懵了,他则是看着手里的瓶子:“卧槽咋没碎啊?”
回到战局。酒瓶作为广大混混们喜闻乐见的兵器,其原因之一在于该武器既可以近战,还能远程输出。所以两帮人马就在包间里拉开架势,展开了长达七八分钟的互扔酒瓶环节。我们的人本就喝了不少酒,对方虽然一看也是痛饮之后才来的,但明显感觉他们的酒量更好。饶是酒桶,都已经步履蹒跚,冲进敌阵很快就被打了回来。对方反而越战越勇,我们扔过去的酒瓶已经无法阻挡他们逐渐压来的脚步,而我始终把夏知雪护在身后,自己在前面扛伤害。现在两帮人已经完全处于贴身肉搏的状态,胖头陀和瘦头陀嘴里不停地用无盟市本地方言叫骂着,兴奋至极。关键时刻,门口又冲进来十几个保安,经理指挥着保安赶紧拉架,作为夜场经理,两头都不敢得罪,作为拉架保安,苦逼中的苦逼——拉得用力过猛,会挨上一瓶子,不使劲儿拉吧,那肯定拉不开。最终在众保安的不懈努力之下,两帮人终于被拉开。此时的包间已经面目全非满地狼藉,双方队员也都累得瘫倒在地,气喘吁吁,只是嘴上的叫骂并未停止,互相数落着对方亲属。我大概看了眼自己的人,十几个人基本都挂了彩,我也不例外,脑袋和胳膊都有出血,对方战损没有我们严重,但也不是很乐观。胖头陀蹲在那里,随手开了瓶啤酒,吨吨吨猛灌了几口,喘着粗气指着我:“今天给经理面子,放你们一马,有种报个名号,劳资不去找你我是你孙子。”
“王往,兴胜一堂的,我平时都在夜魅酒吧,想来的话我随时欢迎。”
我不屑地答道,同时心想,是你让我报名号的,兴胜报出来吓不死你个狗日的。没想到胖头陀却是冷笑一声:“你们北城的社团很吊啊?来我们阳兴村试试?”
一听这话我了然于胸。那会的无盟市不像现在体量这么大,当时北城区是市中心所在,也是无盟市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且还靠着海边,贸易运输往来也十分繁荣,是整个无盟市人口最多最密集同时是非也最多的地方。而无盟市靠南边以城中村为主,更往南一些的地方甚至还有田地种着庄稼,当然这些地方现如今早已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高端小区所取代,但在当时,我们称之为“南面的村炮”。阳兴村就是诸多城中村之一,而且属于最先搞拆迁的村子,我早就听说那边几个村里突然冒出来很多暴发户,有了钱以后开始肆意妄为,成天惹是生非,花钱取乐,看来今天碰到的应该就是这帮农村公子。我皱了皱眉头:“阳兴村?行,你告我个名字。”
胖头陀:“劳资叫耿二民,只要进了阳兴村,随便找个人打人听就行,都认识我。”
话毕,带着人走了。酒桶凑过来:“往哥,你没事吧?”
“没事,你去看看兄弟们有没受伤严重的,有的话赶紧送医院。”
说完我又赶紧回身看向夏知雪:“你呢?伤到了么?”
夏知雪明显被吓坏了,身体一直在发抖,没有了躁动的音乐和撩人的灯光,包间里的温度仿佛也下降了几度,我叫经理去给夏知雪找件外套披上,经理屁颠儿屁颠儿赶紧张罗去了。检查完毕的酒桶过来:“往哥,都是点小伤,问题不大。”
“你们先撤,我去把知雪送回去。”
酒桶带人散去,我扶着夏知雪朝门口走去,夜总会经理又跑过来:“往哥,实在对不住,今晚这事儿闹得……”“行了,又不是你的错,刚才我们消费了多少?还有这包间让砸成这样,你明天叫人算一下装修好需要多少钱。”
“别别别,往哥,让兄弟们都挂了彩已经是够败兴了,哪能还让你们再掏钱啊!”
经理满脸堆笑。“一码归一码,你听我的就行。”
我和夏知雪刚走到一楼大厅,就听到有人喊:“王往?!王往?!哪儿呢?!”
紧接着就见二十多人从夜总会大厅门口涌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刚走出不远的酒桶和兄弟们。走到近前,酒桶先跑过来:“往哥,我跟白哥说不用麻烦了,拦不住他啊……”白可冲到我面前:“酒桶刚跟我说了,妈的那帮人呢?跑了?”
“你怎么在这啊?刚喝完?”
“别特么废话!我问你人呢?!”
“不知道,走了吧应该。”
“反了天了!这帮臭狗屎跑到市里来撒野了!”
白可接着又扭头对手下们说:“走兄弟们,跟我追!干死这帮村炮!”
白可说罢就带人往外走,我赶紧一把拉住:“哎哎哎,冷静点,从长计议,”我又朝夏知雪努了个嘴:“这还有姑娘呢,刚吓得不轻,你别再别吓着人家。”
“呦?这不是陈诺啊?”
“滚蛋!这是壮壮的妹妹,你不要瞎吹。”
“壮壮?就是那个……”白可看了眼我的眼神,把后半句话咽进了肚子,亲属面前还是不要提伤心往事。“倒是你还没告我,你咋在这?”
“废话,来这娱乐放松啊,不然呢?谁特么天天没事爱去你那酒吧?”
“不去拉倒,劳资又不挣你钱。”
“哎,今天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啥时候动手,通知我一声,我也去!”
我想了想:“行,到时候再说吧,你赶紧带兄弟们玩去吧,我先撤。”
我把夏知雪送到家门口,嘱咐她有事给我打电话,进屋声音小点,别吵着老妈睡觉。嘱咐完我转身要走,夏知雪在身后叫住了我:“往哥……”我回头:“怎么?还有啥事?”
“其实,我妈也不在了……”知雪说着,两行清泪已然顺脸颊流下。我倒是并不吃惊,因为之前就知道壮壮的母亲重病缠身,不然他也不会贸然做假账偷社团的钱。我没有作声,示意知雪继续说下去。“一开始社团每个月是派人给我们母女钱的,给得也不少……”“你接着说。”
“每次社团给钱都是给到我妈手里,我妈拿到钱也都存起来,足够我俩的开销和我上学的钱了。”
这个时候知雪已经不再哭泣,一如我在壮壮葬礼上碰到的她一般。“后来我妈病情又加重了,医院治疗费用太高,之前存着的社团给的钱全花在医院里,即便如此,还是没能保住我妈的命。”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节哀。“把我妈打发走以后,这家里也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想休学一段时间调整一下,可是之前社团负责给我们钱的人却再也没有来过,我想可能是因为之前钱一直是交到我妈手上的,我妈没了以后他们找不到人了吧。”
我问:“所以你就出来这种地方上班?”
“我也不想啊往哥,可是我上学还需要钱,我读书这么多年,不想半途而废。”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夏知雪答不出来,坚强如斯,答案我心里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必她说出来。“行了别说了,我跟经理说一声,明天起你就不要去那里上班了,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往哥,我……”夏知雪欲言又止。“不用谢,我们混混还是讲道义的。”
说完我留给她一个我认为迄今为止我人生中最帅的背影,当然看着我背影的知雪并不知道,正面的我因为头上和胳膊上的疼痛已经龇牙咧嘴。我回到酒吧,找到酒桶。“明天你和兄弟们都出去,到处找人打听打听这个耿二民是个什么来路,切记,不要跟人起冲突,打问清楚他多大能耐就行。”
“往哥,打听啥啊?直接多带点人过去干他不就行了?”
“放屁,村里人多抱团你知道不?叫你打听你就打听,多余的事儿少操心。”
听我说完酒桶还是一脸憋屈,我知道他觉得今晚吃了亏,心里气不过。“行了别气了,出来混哪有只能你踩人不能人踩你的道理?先忙你的去吧。”
酒桶这才气呼呼地走掉。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也不禁发问:这阳兴村,我能踏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