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沐并不是一个喜欢偷听别人说话的人，就算踏入修行之道，神魂可以畅游天地，也并未去偷听偷看，但此时听到这父子在谈论他，却控制不住的走了过去。
因为方德的看法，可以代表一部分人的看法。
而方沐刚刚走过去，就听到屋中声音继续响起，比之前还要大一些，态度也似乎激烈了一些。
“也许方沐并不是张狂，他只是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拒绝不也是每个人的正常权利吗？”小童声音清脆道。
而且也不同于寻常孩童，说话条理清晰。
“拒绝可以，但那可是屏兰书院啊，是多少书生学子梦寐以求的圣地，别人苦读诗书都没能进入其中学习，他方沐凭什么？”方德的声音响起。
而这话却让方沐有些难以理解。
拒绝，不行吗？
方沐不由得思索起来，但屋中声音却不断的传来。
“你爹我当年也是苦读诗书，并且为了进入屏兰书院，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出门游学，但多年下来，却仍旧被拒之门外，我这半生飘零，你看看，我今年才三十五岁，但在别人眼里，我早已年过半百！”方德声音低沉，还带着浓重的不甘。
但说完之后，话锋一转，微微轻快了一些。
“你爹没这个命，但你不同，你生来便十分聪慧，如今已经读书识字，而且屏兰书院的王秋先生已经答应我，只要做到他交代的事情，干扰方沐的道心，就可以破例收你为屏兰书院的弟子。
而你这个年纪便可进入书院，在里面成长，接受书院文气的熏陶，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话说的清楚，方沐也明白了，方德为什么忽然找了回来，而且以家长的姿态，对他的行为作出干涉。
并且有一点他也没想错，这背后的确是屏兰书院的手笔。
“可是……”
屋中，孩童对此似乎有些异议。
“爹爹的做法未免有些……有些……”
“下作是吗？”方德冷笑一声，声音坚定：“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你想得到多少，就必须付出多少代价，为了让你进入屏兰书院深造，哪怕被万人唾骂，我也在所不惜！”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可以凭自身努力靠近屏兰书院。”
孩童的心性率真，对方德的做法下意识的排斥。
“而且就算进入了屏兰书院，也不一定就能得到高官厚禄，而且……”
孩童有些犹豫，但思考一阵之后，还是坚定开口。
“那些东西，只是世人都这么认为的，用官位、房屋、家仆、骏马来衡量一个人，有些片面，我不喜欢这些，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那样不自由。”
方沐听到了，而这番话对他来说有一些熟悉之感，但也知道这番话必定不被认可。
“胡说！”
屋中果然响起了方德的斥责声。
“你是不喜欢吗？你是没有！”
“凭自己努力考入屏兰书院？多少学子都是这么想的？但结果呢？而最终没能如愿，是因为没考上还是不喜欢？”
“自由？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自由！”
一连串的斥责，孩童微微有些发愣，也有些自我怀疑，想了想后才底气不足的开口。
“自由不就是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可笑！浅显！我看你是被方沐的言论影响太深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接触到这些！”
方德激动的在屋子里徘徊，似乎是气急了，想要伸手去打，但最后还是按捺下来，冷冷开口。
“自由是你不想做的事情，你可以不做，你不想见的人，你可以不见，而想要得到真正的自由，需要能力的支撑，但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根本不配谈自由二字！”
方德越说越激动。
“而他方沐，以为自己有了点本事，就可以拒绝屏兰书院，并且做下了一系列的错事，他以为自己是谁？”
“和屏兰书院抗衡？他根本不配，他就应该听从安排！”
“但他和你一样，太幼稚！太愚蠢！太过自以为是！”
“事实证明方沐是错的，所以你不能和他一样！”
“世界不是随你心意运行的，你根本不知道想拥有自由，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方德的训斥，彻底让屋中的孩童没了声音，可这一番话，传到方沐耳中，却让他心神巨震。
电光火石之间，灵光一闪而过，让方沐心中升起明悟。
“这番话，解开了我的心结。”
尽管话有失偏颇，其中也饱含方德对方沐的嫉妒，但是却说出了问题的根源。
同时点醒了方沐。
他和屏兰书院之间的冲突，根源其实是两种相悖的思想。
他崇尚自由，而屏兰书院已经习惯了制定规矩，让别人来适应他，把持屏兰州文道的话语权，并被无数书生学子视作圣地，一言一行也对人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甚至在几代人的传承之下，已经彻底固化。
一旦有一个人拒绝了，就会被书院认为是不遵守规矩，理所当然的要清除掉。
尽管他最初只是拒绝邓泰的提议，但仍旧被屏兰书院认为是挑衅。
“但我之前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被我从战略上藐视的对手，拥有强大的底蕴，让我无法还击，才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导致我道心不稳，让我对屏兰书院产生了一种错觉，必须提升实力才能抗衡。
但实际上我对屏兰书院的认知并没有出错，它就只是一座书院，若是真有实力，早就可以将我灭杀，而不是次次登门，次次以失败而告终。
毕竟文道乃是教化之道，可以让世界欣欣向荣，但在灭杀上不如武道直观。”
想到这里，方沐的心结彻底打开，心念通畅无滞，并且已经完全理顺了。
“而这个不符合书院作风的手段，对我的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甚至干扰了我对书院实力的判断，但这次也是在提醒我，不能继续等待，而是需要主动出击了。”
想明白这些，通过屏兰书院的反应，他窥一斑而见全豹，清楚的知道，这个大世还有无数这样的势力，甚至有许多底蕴深厚，同样是这个思维。
而方沐并不是迂腐之人，思维活络，修习阳神之道，也是为了得证超脱，将来进入更加广阔的天地，也会迎来更多人本能的打压。
但他却并不惧怕任何打压。
“哪怕将来被万人不喜，我仍旧是我！”
“哪怕再来一次，我的做法可能会被万人反对，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不论有何种打压和磨难，不论我的实力是否足够，但我也不会低头！”
“哪怕遭到背弃，但只要我认定了，也绝不回头！”
想到这里，方沐的神魂仿佛经历了一次滋养，通透清澈，而心情更是大好，不由得朗声开口。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一句话出口，屋中立刻响起了动静。
“什么人？”方德惊讶问道。
方沐没有犹豫，侧身推开房门，走进屋中。
方德立刻一惊，毕竟暗地里一番贬低，心中发虚，但毕竟经历丰富，强自镇定下来，犹疑问道。
“你都听到了？”
“嗯，一字不落，全听到了。”方沐也不掩饰，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了看方德，笑了两声。
“其实你说的都对，先当孙子后当爷，但一个人一个活法，我这个人，就是天生的腿脚不好，跪不下去。”
“你……”
方德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方沐的气场，却让人根本说不出话来反对。
“该想通的，我都想通了，你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再对我造成影响，所以你对屏兰书院来说也没用了，你们之间的约定，自然不会生效。”方沐一身轻松道。
“你……”方德忽然起身，指了指自家孩子，看向方沐，愤怒道：“您心里清楚，只要你低个头，认个错，屏兰书院就会放过你，而他也可以进入书院学习，这是两全其美的做法，你为什么就不愿意？
那可是屏兰书院啊，向书院低头就让你这么为难吗？而且你也完全是为了自己，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导致他不能进入书院学习，这辈子已经毁了！”
方德激动的失去了自控力，伸手就抓住了方沐的衣领。
“他可是你的弟弟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你真的很讨人厌。”方沐淡淡道，打开了衣领上的手，然后声音一沉：“道德绑架没用，因为我也不是你认为的那个方沐，并且我一直都在努力压制杀了你的冲动。”
话音未落，杀意在他身上毫不掩饰的绽放，方德身子一僵，眼神逐渐涣散。
但在动手之前，他打晕了这个小孩。
“小孩该怎么办？杀了？下不去手啊。”方沐有些为难，看了看小童：“你说你要是跟你爹一样多好？”
而此时，脑海中忽然传来戒尺空间中，那神秘人的声音。
“我可以清除这孩子的记忆，不只是这一段，还包括他的身世，关于父母的一切记忆，并且不会损伤他的神智，毕竟这孩子的聪慧程度也是少见，若有明师调教，将来会有一番成就。”
“那就麻烦前辈了。”方沐低声道。
话音未落，戒尺空间打开，孩童被送了进去。
方沐吐了口气，一身轻松，也没去看已经死去的方德，而是将烛火放在了窗台上，恰巧这里有一截耷拉下来的窗帘，有恰巧被烛火引燃。
方沐退出屋子，又稍微动了点手脚，保证火势只在这里燃烧，同时让周围邻居们都陷入沉睡。
做完一切才满意的离开了，看了一眼城外那庄园的方向。
“就算知道是我做的，但这黑灯瞎火的没有目击者，敢往我身上扯，我告你们诽谤。”
低声自语之后，方沐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来，也离开了舒城。
天亮之后，这里的火势已经停下，但整整一间房连同其中的一切，全部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舒城之外百里之遥的一座小村庄，一户成亲多年却始终无后的殷实人家中，多了一个聪慧灵动，却又仿佛一张白纸的孩童。
“感谢上苍！”
“神灵相助！”
方沐微笑着离开了，走上官道，正巧遇上了一个车队。
他伸了伸手，面带笑容朗声开口询问。
“我要去屏城，顺路的话能搭个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