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试探日本人和林庄人都是在试探中过着平和的生活。在徐天海的印象中,那六个日本人平时弓腰点头,轻声慢语,彬彬有礼,不至于把整个村庄给封了。更何况家里人不见了,去寻人也是理所当然,说几句好话,应该能够通情达理。徐天海来了村口的大桥边。桥的那一边靠近榕树的地方搭建了一个岗亭,岗亭的四周用板砖垒成一人高的护墙,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一个士兵在岗亭前直立站岗,手里端着枪,朝着桥的方向。三个士兵横卧在榕树下的石板上休息,身体朝着不同的方向,好像有意为之。站岗的士兵看见村子里有人过来,大声地喊着“站住”,为了威慑对方,也是为了也给自己壮胆。其他三个士兵骨碌一下站起来,端着枪朝着徐天海。“几位军爷,我家妹妹走丢不见好几天了,家里人很着急,想出去找找……”“你的什么的干活?”
“这位军爷,我家妹妹走丢不见好几天了,家里人很着急,想出去找找……”“你的说的是什么干活?”
“这位军爷,我是说,家里丢人了,很着急,去找打……”天海尽量把话说得简短,也不管能不能正确表达,只想让对方听懂。“你的说的是什么?”
几位日本士兵还是无法理解徐天海说的话。但看看徐天海也没有什么恶意,也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让他回去算了事。徐天海磨了很久,也没有什么进展,再磨下去恐怕日本人也不好惹。也只能郁郁而回。可是,走到半路他又折回来,他不能让春芳、夏雨她们失望。他是这个家里的男人,他应该为这个家做点事,做最重要的事。徐天海第一次走到桥边的时候,村庄里很多人就注意到了。他们也在等着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如果徐天海可以过去,他们也就可以;如果徐天海过不去,他们也就不再有这样的念头。善良的林庄人,善良的饮龙垟人,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反抗,什么叫做斗争,世世代代没有人欺辱他们,也不知道去反抗谁。当徐天海折回来,第二次站在桥头的时候,后面远远地跟着几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军爷,我家人,不见了,要找回来……”徐天海说了很多遍,每一遍都配合着他认为正确的动作。只是每一次动作都有所区别,这让日本士兵更加不解。徐天海的行为明显惹怒了日本人。在他们看来,徐天海是故意来惹事,是故意来试探他们的底线。但他们也看到了徐天海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也许看不见地方的还有更多人,他们不敢妄为。只是愤怒地重复着“Bakayarou”。徐天海听了两遍就明白了,日本人在骂人,他说的是“你个村夫,你个野蛮人”。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也说了两句“Bakayarou”。这在日本人看来就是鹦鹉学舌,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种辱蔑,像一个大人对着一个小孩一样,不屑一顾。“你个村夫,你个野蛮人!”
徐天海用他们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个村夫,你个支那猪,你看看你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一个外姓人、外地佬说话,我倒你看看你站在哪里说话。”
这个日本人气急败坏,举起枪对着徐天海的脑袋。徐天海虽然气恼,但他见识过这武器的厉害,站在那里不敢吭声。其他几个日本急忙抬高枪头,对着空中,生怕走火伤了这个会说日本话的中国人。“田中君,别冲动,别冲动!我们先问问清楚这个人什么来头,或许他对我们有用。”
“好!”
说着他转过头去,对着徐天海问道,“你的什么人?为什么会说大日本帝国的语言?我们的语言不允许你们乱说。”
他说得太快了,徐天海并没有完全听懂。而且他也不想听懂,也不想回答。徐天海觉得跟这群人说一样的语言不是什么好事,反倒是一种耻辱。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饮龙垟人,他觉得是他的同类伤害了善良而无辜的人们。就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和祖父,甚至更早的一代,与这一群人是一伙的,他们联合起来一起伤害了这一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日本人见他不回答,虽然恼羞成怒,但暂时也没想对他怎么样。而徐天海生气归生气,但迫于武器的威力,也不敢再有什么过多的举动。很长一段时间,双方僵持着,谁也不让步,谁也不能前进。村庄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所有出现在这个画面里的人,还有物,都像静止了一样,----世界是这样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