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都太平下来的时候,时间也仅仅过去了十几天。这十几天徐天海一直忙着整顿林春芳一家的养殖场。说是养殖场,其实就是海边人祖祖辈辈留传下来的一块滩涂,树几条杆,张几片网,就算私有财产了。去养殖场的第一天、第二天,林春芳陪着徐天海去过,后来她也就不去了。那是一块伤心地。一切安顿停当之后,徐天海说,他要回家看看。林春芳一下子崩溃了,眼泪如决堤一般倾泻而下。没有大声哭喊,也没有低声抽泣,只有不停地流泪。刚开始还有用手擦几下,后来就随便它滴落在干燥的泥土里。徐天海就站在旁边,还有几个妹妹也站在那里,低着头,眼看着马上要哭成一片。徐天海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与立场,也就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搭她的肩,或抚她的头发,或握她的手来表示安慰吗?这才是他不知所措的真正原因。如果事情正常发展,其实他们还只是处于恋爱的萌芽阶段,也许连破土的机会都没有。但现在,他和林春芳之间,和这一家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没有媒妁之约,没有父母之命,连一个见证人都没有,他们会在一起吗?怎样才能在一起呢?谁提这个头呢?林春芳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流泪;看着妹妹们无声地流泪,她才觉得自己是家中老大,赶忙擦干眼泪站起来。说了声,你走吧,----你还会来吗?徐天海没有想过不回来,但被她这么一问,还是愣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地说,我去去就回。林庄地处饮龙垟东南方向,靠近龙尾;吴家湾在正北方向,就是龙腹的山脚下。徐天海回家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刚好贯穿饮龙垟的稻田区。现在正处金秋,稻花落尽,谷粒开始饱满,略呈青黄色。估摸着一个月之后,可以收割了。徐天海还惦记着自己后山种的番薯,现在差不多也可以收了。徐天海是一个勤劳的人,虽然上无长辈,下无幼小,一人吃饱全家无忧,但他还是把自己的田地都种上了粮食,而且一有空闲就往海边跑,去滩涂捡拾跳鱼、贝壳、青蟹等一些现成的海货。徐天海还未到家,就远远地看见自家的烟囱冒出一段一段的青烟,他感觉好奇,又有一点儿恐惧。这会是谁呢?世上已无亲人,哪怕远房亲戚也没有。那一定是邻居了,暂借锅灶一用,也是无关紧要的事。而且自己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家里要是没有人走动,受海潮影响容易发霉发臭。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在意,就先去山上看看番薯、萝卜等,看了让人亲切。可没等徐天海走到自己的山地,发现整座山坡已经被翻了个遍,什么能吃的都没有剩下。徐天海很快就明白,这一个多月有太多的人在山上躲避海怪,山上能吃的基本被吃光了,即使没有吃光的,也被后来上山的人给偷走了。一座小山坡,只留下光秃秃的一片,所有的美好仿佛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剃光了。徐天海读过几年书,心里还是感觉难受,像这样的情况,在他二十二年的人生经历中是没有过的。徐天海下山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因为饮龙垟地形狭窄,且西边地势较高,太阳下山的时间总是较早,但余晖映照天空的美却可以持续很久。他快到家的时候,炊烟尚在。路上遇见的村里人还是很友好,嘘寒问暖。最后免不了打听林庄林仁泰夫妇的情况。看来,人们还是很关注林仁泰夫妇到底因什么而死,跟海怪到底有没有关系。而且可以推测,人们大概已经知道他和林春芳的事了。徐天海来到前庭园子的柴门前,只听得屋里面划拳猜令,异常欢闹。他并没有直接进屋,而是绕着房屋巡视一圈。虽然是一个人生活,但祖业较丰厚,房屋坐北朝南,前后两进,房前篱笆围墙,种些野花野草,正值秋天,菊花开得正旺;屋后是石头墙围成的一个菜园子,种些时令蔬菜,没有蔬菜的时候就放养些鸡鸭。东边有厢房两间,西边是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开放式的储物间。徐天海有意放慢脚步绕了一圈,大概花了一刻钟,又站在了柴门前。这时候有五个十六七岁的轻人陆续走出来,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耷拉着头,垂着双手,一副顺从的样子,完全没有刚才的欢闹。看着徐天海进来,他们低声地叫了一声:海哥!徐天海进屋之后,前厅一片狼藉之后的整洁。说是整洁,确实整理过了,桌是桌,凳是凳,都摆在原来的位置。说是狼藉,地上水渍明显,还散落着一些鸡骨头,上面好像还爬着一群蚂蚁,空气中散发着一时散不去的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