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珩的脸在灯火中明明暗暗,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柳希月的心却凉了大半截。
李珩静静看着她,黑如幽潭的眼瞳在黑暗中极为锐利,仿佛放着冷箭,一下一下击打着柳希月本就脆弱的神经,眼中两簇小小的火苗,灼烧着她已经溃不成军的防线。
“梦中呓语,都当不得真的。”柳希月勉强平复心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显得心虚难堪,“若是不小心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李珩轻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柳希月心如同擂鼓,跳得很快。
她知道,李珩的沉默,并非认同她的话,也并非她的呓语没有提到李珩,而是一种不置可否的应付。
现在的李珩,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凶兽,就算尽力收起了爪牙,降低了自己的攻击性,仍是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让人穿不过来气。
柳希月不敢再开口。
这时候多说多错,只有等李珩先出招,才能想出合理的应对方式,避免被他看穿内心的恐惧。
营帐内安静下来。
在这诡异的沉默里,柳希月甚至能闻到李珩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原本是最能安抚人心的平淡气味,却没能抚平柳希月焦躁的情绪,反而使她更为烦躁,心里似乎有猫爪在挠,难受得紧。
柳希月悄悄吸口气,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
还没等她做出下一步动作,一杯热茶已递到她手边。
柳希月僵硬地接过热茶,低头抿了一口,顿时一股暖流从咽喉滑到胃部,胃里暖融融的,只是一颗心却仍然冰冷。
李珩静静地看着她。
“柳相与你是何关系?”
柳希月愣了一秒,随即垂下眼眸,强装镇定地回答:“没什么关系,之前查案时见过一面。”
“是吗?”李珩似乎不信,挑了挑眉,“可你梦中唤他父亲。”
李珩极为平静的一句话,柳希月却如同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浑身透着彻骨的冷,手脚更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拼命握住手中茶杯,想要汲取那点点温暖。
柳希月身子僵硬,连呼吸几乎都滞住,哆嗦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很快,她深呼吸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珩可能只是在讹诈她,并没有真的听到。
她轻咳一声,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回道:“殿下许是听错了。”
李珩轻笑一声:“我听得很真切。”
柳希月抬眼,飞快地看了眼李珩脸上的表情,只见李珩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根本不像是在同她玩笑。
柳希月心更沉,却仍是不敢松口,只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殿下说笑了,我这样卑微的身份,怎么可能称柳相为父亲,这是在梦中都不敢肖想的事。”
“你是在质疑我的耳朵吗?”李珩挑了下眉,声音比方才更冷了几分。
柳希月咬了咬唇。
“许是太过于挂心柳家二小姐的案子,一时发了呓语。”
“你为何如此在意她的案子?”李珩冷眼看她,那双眼睛,漆黑漠然,一丝波动都没有。
“那殿下呢?殿下为何又如此挂心柳家二小姐的案子?”柳希月顿了顿,继续问,将问题抛给李珩,“殿下莫非与她有仇?”
李珩轻嗤:“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希月仿若被一记重锤敲在心上,“殿下与柳家二小姐的恩怨,我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吗?”李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希月,一双黑眸如一潭冷冽秋水,深邃得让柳希月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李珩缓缓走到她床前坐下,伸手掸了掸衣摆上的褶皱,眼神淡淡地看向她。
“那栗子糕,可合你的胃口?”他突然问道。
柳希月扯了扯嘴角,向后靠了靠,与李珩拉开距离,不让李珩看见她眼底的心虚。
“自然是合的,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好吃的糕点……”
李珩眯着眼打量她。
“你为何不肯说实话?”李珩看着她突然冷然一笑,“你不是十六,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李珩在那日柳希月说出会一直陪在他身侧后,就派人回暗探所调查过十六。
暗探所内认识十六的人形容起她来,都说十六虽是能力出众,武艺高强,性子却是最温良和善的,不爱言语,除了与十四待在一起时话会多些外,对着旁人几乎很少主动讲话,存在感极低。
除此以外,十六办差时极为小心谨慎,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会动手冒进。
而眼前的女子,虽是有着十六的皮囊,却完全与十六不同。
她隐忍却又张扬,仿佛有一种天生自带的自信与傲气,举止行动间更是带了几分高门嫡女才会有的尊贵气质。
他先前怀疑过,在暗探所那样阴暗污秽的地方,怎么会养出这样的性子?
但他一直没有去调查过,直到那日十六的一句话,才让他真正起了疑心。
这样的性子不是十六的,却更像他认识的另一个人。
一个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这样的念头是荒谬的,李珩却希望是真的。
他希望柳希月还活着,不管是以怎么样的形式。
换了身份也好,换了皮囊也好,只要还活着就好。
她应当拥有幸福圆满的一生,她不应当在冰冷的运河水中死去。
柳希月却不知道李珩的想法,她捏紧了手中的棉布,声音都透着紧绷。
“我听不懂殿下的意思。”
“你不是十六。”李珩直截了当,“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