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来了一场倒春寒。
要说林绛的爷爷和外公,年龄相仿,身子骨却是大不相同。
这不,外公刚从草原回来,没几天又精神头十足地跑去北京玩了,而爷爷呢,本来身子就弱,天乍一冷,他得了场病,高烧不退,又住院了。
林绛这天下了课后去看爷爷,正巧碰见沈宴也在探望,在病房呆了一会儿后,两人一块出门。
等电梯时,走廊小电视里正在放巧克力广告,林绛盯着沈宴的眼底看,问他:“最近很忙吗?你看你的黑眼圈比黑巧克力都黑。”
“别提了,所里的事儿就够烦的了,我妈还张罗要给我介绍对象。”沈宴哼笑。
林绛也笑:“我搬出来是不是很明智?”
沈宴不置可否,说:“我最近也考虑搬出来这事儿呢。”
林绛又想说什么,电梯恰好开门,与此同时,那小电视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洪亮有力却锥心。
林绛眼眸一暗,拉着沈宴就要进电梯。
沈宴却不肯动弹。
林绛眼看着电梯门又合上,电视机里的广告也换了下一个,她眼睛涩涩的,拉了拉沈宴的胳膊,清了清嗓子,说:“走吧。”
沈宴站定不动,片刻之后才低头看向她。
让林绛意外的是,他竟露出一个特阳光的笑容:“刚刚还没说完呢,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林绛没想到他忽然扯出这么一句,看着沈宴的脸,不知道怎么了,这抹笑着实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味。
“什么事?”林绛就着沈宴的话继续说下去。
沈宴敛去表情:“反正只有你能帮。”
说着,沈宴往前站了站,去按电梯:“到时候打扮得漂亮点。”
林绛只觉得他话题转移得快,又问了一遍:“什么事儿啊?”
沈宴却不再搭话。
林绛只觉得太阳穴直跳。
这天下午和沈宴再见之后,林绛回家鼓捣电台,才录了两篇稿子,窗外的天色便已经黑透。
林绛伸了个懒腰去厨房觅食,拿了罐酸奶来喝,刚打开奶盖没舔呢,王佳倩的视频通话就打过来,要她帮忙挑见客户穿的衣服。
没讲几句,那头便传来男人讲话的声音,王佳倩脸色一变,神色闪躲起来。
“秦照吗?”林绛没装没听见。
“你听出来了?”王佳倩挠挠头,换了个拿手机的姿势,叹了口气。
但没打算继续说下去。
林绛便不再多问了,认真帮她挑了款韩版的米色套装,便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林绛靠在料理台上,慢悠悠喝着酸奶,不知道在想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在想。
这晚听着陈小春的《独家记忆》入睡。
第二天早起去上课,下了课之后,一出门迎来一场突如起来的雨。
班里有位女同学和她一起站在檐下,林绛侧脸问女生:“你也没带伞?”
谁知道女生低头笑笑,没说话。
过了约莫5分钟,雨中忽然有个清瘦的男孩子打伞跑过来,女孩雀跃地钻进男生的伞下,特羞涩地看了眼林绛:“老师,我们先走啦。”
林绛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再点开打车软件,还是没人接单。
她咬咬牙冲进雨里。
跑了没几步,一辆车在她旁边停了下来。
江为风也没想到会遇见林绛,刚刚他去公司,助理把林绛的简历找出来拿给他看,他沉默片刻后,开车回家。常走的那条路堵了,他改道走另一边,谁知道过了个绿灯,隔着雨雾,就看到她跑在雨里,像一片树叶似的飘摇。
车窗摇下来,露出熟悉的脸,他声音淡淡:“上来。”
林绛看着自己浑身湿得不成样子,忙摆手:“我身上挺湿的,不上去了吧,我到前面坐地铁就行。”
他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后面的车一个劲按喇叭,林绛咬咬唇,开门坐进去。
她这天穿的白色的上衣,被雨打透后里面的白色吊带清晰可见,她的头发还一绺绺的滴着水,从发梢到锁骨,再浸到衣服里。
林绛别扭地抱着胳膊,偷偷去看江为风,他神色专注地开着车,像是她这个人不存在似的,她这才暗暗长舒一口气。
他今天穿了西装,和平时穿便装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有种莫名的清贵,若是这样静默,在他身上就寻不到半分人间烟火。
就这么开了一会儿,他们并无交流,几分钟后他拐了个弯,在一间花店停下,对她说:“稍等一下。”
林绛点点头。趁他出去,忙掏出气垫来补妆,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番后,他还没来。
林绛打量着江为风的车,很干净,除了面前这盆摇头的花之外再没有其他装饰,更没有女人的痕迹,她暗自想到这一层,却忽然觉得有东西在扎她。
她微微起身,在坐垫上摸了半天,突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枚蓝色耳钉——她之前在微博上见女明星戴过。
林绛的心倏地落到谷底,拿着那枚耳钉的手颤颤的,想了想,把它放在了那盆摇头的花旁边。
江为风恰好回来。
他人还没完全跨进车里,一束烈焰玫瑰却飘着幽香先到了。
林绛看了眼那枚耳钉,又看了看这束花,一阵涩,坐姿都僵硬了不少。
“给你的。”
江为风进了车里,把花束往林绛怀里一塞,旋即坐正,一手懒懒抓了抓被淋湿的头发,一手解开了衬衫上的一粒纽扣。
林绛心跳如鼓,那一刻她想收回关于他“清贵”的词儿,明明是风流雅痞。
“为什么给我?”恍惚了几秒,她还是想不明白。
“那天你的捧花落车上了。”他斜看着她,声音不咸不淡。
林绛“哦”了一声,又讲了句:“谢谢。”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又想到,万一表现得太过欢喜,反而让他误会自己想歪,便静静抱着花朵不讲话。
沉默之间,数了数有21朵。
一路繁花盛开,林绛让江为风在医院停下。
“我爷爷前两天又病了,所以我来看看他。”林绛下车之前解释道。
江为风听了,又让林绛等一会,拿了手机下车。
林绛不知道他要干嘛,却也不去细想,便在车上坐着,乖乖等他回来。
不过十分钟而已,他回来了,却没上车,转身去她那侧给她打开车门,帮她解开安全带。
林绛忙下车,站稳后一看,他手上拎着一个漂亮的果篮和一个透明雨衣。
她微愣,他却把果篮塞给她:“一点心意。”
“这太不好意思了,让你送我,还让你破费。”林绛诚心道。
江为风眼眸有些闪,眼神玩味地看着她,嗤笑出声:“林绛,有没有人说过,你太端着?”
她一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又笑了,散漫至极:“别这么客气。”
林绛低着头,玫瑰衬得她脸坨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又看了她一眼,把雨衣也塞给她,语气温柔不少:“上去吧,这会儿雨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下。”
他买的是雨衣,不是伞。
林绛注意到了这一点,想到了谐音梗,外面的雨停了,心里的雨却轰轰烈烈落下来,把她浇了个透。
她接过雨衣,还是语塞,只会呆呆傻傻看着他,她在他面前永远能轻易丧失语言功能。
江为风眼眸深深,语气却淡淡:“是不是拿的东西太多了?我送你上去?”
“不用!”这句话让心里的雨忽然就停了,林绛那股矫情劲儿也像变魔法一样消失了。
她脱口而出后又解释:“我是说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江为风挑眉。
林绛泄气,恨自己又“端”起来,几乎是逃着离开。
江为风目送女生的背影。
她的黑发随着走路的频率,在肩膀上一跳一颤,白色的上衣被风吹得有些鼓,透出里面的吊带,他在车上就看到了,她腰很细,这会渐行渐远,一副随时随风而飘的样子。
江为风见她没影了才进车里,只觉得心里悉悉邃邃的发着痒。
他打开车窗,刚想掏烟来抽,熟悉的身影正好映入眼帘。
“除了果篮,还买什么?”沈宴站在车前。
“你看着办吧。”里面的女人答。
“得嘞。”
沈宴抬起长腿,往水果店去。
江为风一根烟没点上火,却没兴致再抽了,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见不一会儿沈宴空手出来,对着车窗问:“林绛说她买了果篮了,咱还买吗?”
车里的女人有点不耐烦:“林绛买是林绛的,咱们买是咱们的……”
江为风冷冷哼笑一声,驱车离开。
这天下午和顾翔在光明广场久违地玩了两小时滑板,下场之后,两个男人坐在不远处廊下的台阶上,看空地上的男男女女把板子摔得飞响,溅的地上的雨渍乱飞。
顾翔喘着粗气骂了句脏话,踢了踢脚下的板子笑:“虽说咱才二十来岁,但和这群十来岁的比,到底还是不行了,刚才内转都差点没转成。”
“不行的只有你。”江为风掏了根烟点上。
“是是是,你宝刀未老,场上不少小姑娘夸你帅呢,啧啧……”顾翔笑,又瞥他一眼,“但你要再这么抽烟,估计离不行也不远了哈。”
江为风吐了个烟圈:“你什么时候废话那么多。”
“我这是关心你知道吗?你要是身体出啥毛病,公司还有哥们的活路么?”顾翔苦着脸,等着眼前的男人搭话。
江为风又不紧不慢吐出一个漂亮烟圈,不给反应。
顾翔张张嘴,又闭上,俨然一副踌躇的样子。
正纠结呢,冷不丁挨了一脚。
“嘶——”顾翔疼得五官拧巴,“你抽风啊!”
“说。”江为风吐出一个字。
顾翔咽了咽唾沫,坐直了身子:“还能怎么,张益嘉呗。”
“哥们真拿你当兄弟才说这话,你也别嫌我直……”
江为风盯着他:“嗯?”
“他倒没什么大毛病,人也不坏,但就是和我们,呸,是和我不是一路人。人家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和他走不到一起,三观不同啊。”顾翔说着,举了个例子,“就拿给你排工作这事儿说吧,我是你经纪人,他凭什么插手你的通告啊?看看给你的工作表,他现在就把你当摇钱树了,啥活都接,前两天去水库拍的那个活,要我说,真不用你干。”
顾翔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江为风眼神晦暗,想起上午刚到公司,张益嘉对着他也是忽然来了一通话。
这俩,一个刀刀致命,一个暗藏杀机。
“水库是我自己要去的。”江为风开口。
“去!不是吧你?真的假的啊?不会是为了粉饰太平唬兄弟我呢吧?”顾翔怎么都想不明白,“不是,你也不是什么圣母啊?”
“滚。”江为风抬脚又给了顾翔一下。
这一脚踢过来,搁平时顾翔早装得嗷嗷叫了,不过这会他没闲工夫管这个,又问:“我不是那意思,你想想啊,之前你休息,钟慧的片约你都没接……”钟慧好歹也算85后二线流量小花了,那回损失了不小一单子,把张益嘉……和他都气得吹胡子瞪眼。
江为风听罢,喉结动了动。
有些故事,注定没法有观众。